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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情乃为劫
扶春楼每间屋子都燃了熏香,白日里是怡神悦心的沉香,夜里则会有小厮前来,专门换成安神助眠的盘香。
如今室内香气盈然,令人身心舒畅,本就不多的疲惫之意自也一扫而空。
宋曲临卸了包袱,与两人一同坐在案前,商议下山历练之事。说到底,她虽入虚空派已有五年余,可无论是被莫虚谷选中成为修士,还是现在下山历练,都非她自己的意愿。她知道成仙是甚好的,一则长生不老,二则摆脱尘世纷扰。
可她终究不晓得这些于她而言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需要自己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仙人资格。
她如今坐在案前,看着两个已经活了千年的非人,心中很是没底。
“凡人修仙真是麻烦,也不晓得仙界怎那么多规矩。”潋滟懒懒托腮,胳膊撑在桌案上,一只手捏住酒杯,小口呷着。
商青睨了她一眼,轻笑:“不是仙界规矩多,而是想要成仙的人太多,若不看管严些,岂不是人人都可享长生?”
她揉了揉眉心,忽地想起什么,拉着宋曲临的袖摆,兴奋道:“其实仙与魔也差不多,不如你堕我魔道,以后跟着我,别管莫虚谷那老道——”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阿临若入了魔界,还不得被那些如狼似虎的魔啃个干净。”
“那倒也是,我魔界最缺的就是像曲临这样鲜嫩的小姑娘。”她遗憾了叹了声,神色恹恹地摆弄起掌中酒杯,“我记得这下山历练之说一是要积攒功德,修炼心性,二是要渡一劫难,妖化为人形也要渡劫,只是每个人心性缺失不同,要经受的考验也不同,不晓得阿临这回能不能遇到自己的劫?”
她也在思索,回忆着在不空山时,询问过几个师兄的话,他们都说自己缘薄,没能遇上命定大劫,只是斩杀些作乱妖魔便回来了,但是曾经也有师兄出去后便没再回来,索性留在人间过起了寻常人的小日子。
师兄们都颇为遗憾,因为那位师兄修为造诣颇高,本是最有可能走上仙途的人,可偏偏折在了一名女子手中,竟弃了师门,与那女子双宿双飞了。
此为情劫,乃所有劫难之中最难捱过的一种。
若能渡此劫,便已算历经尘世,透悟世间情感,可得仙道了。
只是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宋曲临觉得自己怕也没那运气,正好碰上自己的情劫,而且还能顺利化解,就连那位修为颇高的师兄都难以幸免,自己哪有这能耐?
她将此事与两人言明,两人俱是沉默。
一个是魔君,一个是饕餮,活了千万年,但却未体验过情之一字。
“在人间,情爱不是常事么,怎能算得上劫难?”潋滟皱眉。
“师尊曾说,人间的感情十分复杂,有好有坏,但许多人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就算是有一些浅薄之情,也会被外物影响,随时斩断,而情劫,是因情生执,整个人都系于情上,失去自己。”
“这也……这也太玄乎了罢,不过是情爱而已,哪里有这么可怕。”
商青斟了杯酒,细细品尝:“修仙之人往往比凡人更加执着坚定,一旦情念变成执念,便容易痴狂,修仙之人也可以有仙侣,但仙侣之间不过是互相帮助修炼而已,断不能有任何欲念。”
“商青说得对,并不是仙者无情,只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天道,他们不能沉溺其中……”
“也非所有神仙都是无情。”他略一勾唇,“若强大到足以自控,情爱之事也无可厚非。”
宋曲临低下头,这话她没听师尊说过,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人若无情,与草木何异?只是仙者的情,不拘于两人之间,而在天下之间罢了。
他这般潇洒恣意,想必也未将男女之情放在心上过。
她长了这么大,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过谁,旁人待她好,她便加以回报,可是,真的会有不顾一切的情么?若她有朝一日真的体验到了,便要舍弃那情么……
咚咚。紧闭的屋门传来几声闷响,三人一齐望向门口,便听到一声清朗的呼喊。
“客官,你们的饭菜好啦!”
那声音甜甜糯糯,带着未消的稚气,听上去便喜气洋洋。
潋滟忙挥袖开门,便见那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忽然自己打开的屋门,半天才缓过神来,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到桌上。
“啊呀,姐姐你真好看,和我们老板一样好看!”
这话含着毫不避讳的欣喜与夸赞,听得潋滟笑靥如花,伸出手来在她鼻头刮了一下,揉了揉她软软的脸蛋,扬唇笑道:“这小妮子嘴还真甜,你是何时来扶春楼的?”
“唔……前些年被老板捡回来的。”
她笑意更深:“千焕还是老样子,自己生意都顾不过来,还喜欢往家里带孩子。”
宋曲临也瞧这小姑娘长得讨喜,从袖子里摸出些碎银子,塞在她手里。
她得了银子,笑得很是开心,踮起脚丫子,凑到宋曲临脸颊旁,啪叽亲了一口。
“姐姐你真好!”她甜腻腻地丢下这一句,端着空盘子奔下楼去了。
听着那格外清脆的脚步声,宋曲临愣了半晌,她竟不怎么习惯旁人待她这样热情了……
只听商青凉凉道:“这世道果真变了,阿临,你可从没给我送过银子。”
宋曲临没好气瞟他一眼:“你吃喝不愁,要银子作甚。”
“也对。”他自我纾解,目光深邃,盯住了宋曲临,“我有阿临即可,要什么银子。”
她微恼瞪他一眼,撇嘴道:“懒得与你逞口舌之快。”
他兀自回了椅子,发觉除了饭菜,还多了一壶清茶,也只配了个杯子,他立时明白过来,这茶应是给宋曲临准备的,怕是千焕看出她不胜酒力,特意命人端来这个。这女子的细腻心思,果然体贴入微啊。
“阿临,吃饭。”他招了招手,唤她坐下。
宋曲临虽看不惯他的模样,可对饭菜还是很有兴致的,看见那一壶茶,愣了愣,才明白这是千焕的意思,心中对她好感又增几分,想着这样白吃白住总也不好,到时候还是得给些银子。
可是扶春楼这等地方,怕也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
商青倒是很自然地给她夹菜,又往自己碗里添了许多,边吃边道:“说起渡劫,也不只情劫,你前些时日所遭的天雷,莫非不算么?”
她想起那道雷,便想起那夜情状,惊恐万分,便就是这莫名其妙落在自己身上的天雷,让自己无端欠下了商青的内丹,至今都要被他压着,便拧着眉,气闷道:“想必不算,那雷将我劈得半死,我也没有成仙啊。”
“你再仔细想想当时……”
“嗯……我记得,那时候好像看见个白色的影子,很小,估摸着是什么动物,从我眼前跑过去了,师尊说可能是有妖物在渡劫,那东西估计从我身旁跑过,正好将天雷引到我身上了。这也怨不得谁,只怪我倒霉。”
商青若有所思,眉头微锁:“妖物渡劫,的确要受天雷,只是你待那妖物受了天雷,他恐怕对你感激得很。”
宋曲临摇头:“不晓得,我从前又没见过它,它恐怕也没看清我是谁,估计只知道是个代他受过的倒霉鬼罢了。”
“如此啊。”他眸子微动,“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都城内有什么热闹,我们去凑凑就是。”
看宋曲临又要皱眉,他忙咧嘴笑道:“遇到什么鬼怪之事,我们就出手相助,算作给阿临积些功德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扒了好几口白饭:“其实我没遇见过几个妖怪,之前的兔妖秋生,鹿妖陆朝,都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反倒是有些人,让人觉得寒意顿生。”
他清楚她仍对那孟无求耿耿于怀,便没提那名字。
“在人心里走得久了,神仙都会被染成恶鬼。”
他忽道这么一句,宋曲临微微一怔,这话中凉薄之意令她骇然,商青从来都是嬉笑恣意,不顾旁人的,神力无穷,寿命无尽,似乎从不会为什么事情烦扰。
他活了这样久,是不是也看透人心了呢。
潋滟打了个哈欠,伸展纤细的腰肢,睡意朦胧:“酒足饭饱,也该休息了。待我们好生睡上一觉,晚上就去楼下大堂看看美人,次日去城中走走,其实我们处于都城最繁华之处,许多事情是看不真切的。”
“好。”宋曲临顿首,又偷偷看了一眼商青。
他似在假寐,她便搡他一把,低声道:“回屋休息吧。”
他低沉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慵懒地直起身子,走到门旁又回过头望着宋曲临。
“待会儿我过来唤阿临起来。”
她点点头,送两人至门旁,回转过来,看着桌上他曾饮过女儿红的酒杯,忽然捏住了那杯底。酒液尚存,色泽莹亮,与他的唇瓣一样,很是诱人。
耳畔似又响起他说的。
酒是个绝妙的好物。
她心头一动,目光涣散了些,竟举着那杯子将残酒饮了下去。
这一口,她已经微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