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间别离

王罭平举长枪，肃声说到：“此枪名为‘烈风’，跟随你祖父‘勇烈候’二十三年。转战沙场无数，饱饮敌人鲜血。自你祖父殉国，此枪传入我手，蒙尘二十年。我这一生，不曾继承你祖父的武功家风，面对此枪，我常心怀惭愧，每每擦拭枪身，仿佛聆听我父喟叹。为父素知，你有乃祖之志，今将此枪交于汝手，望你能时时勉励，早日成才，振我将门家声！”

听了父亲的话，王然只觉一颗心似被火烧，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跪直身体，将长枪接过，说到：“父亲放心！”

王罭又在书桌下面，扭动开关，取出一个木盒来，将木盒打开，里面锦布层层包裹，是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上写着“烈风枪法”。原来王安当年修习烈风枪法小成，特地找匠人打造那杆长枪，枪名即是由枪法得来。

“此为你祖父当年所修习的功法，你当珍重以待，遇有不明之处，可找你师父指点。”王罭自己是门外汉，他也不清楚周庄是否练过枪法，但是世间事物，一门精则百门通。周庄所展现的几手功夫，连典丁等人都称其“神乎其神”，王罭以为这枪法自然也难不住他。

王然，松开一只手，将功法也接了，收入怀中。

第二日，王然背枪带书来请教周庄。周庄翻看一遍功法，见那功法总共不过九招二十余式，招式简朴，但十分实用干练，连枪术基本的练习方法亦有说明，练练称赞。不过看见王然背枪尚且吃力，就叫他仍先进行练体，只是要求他枪不可离身。

周庄最爱剑法，枪术亦通，不过毕竟枪法不够纯熟，不敢擅自教授，想着马上要回山面见师父，到时先请师傅指引一下自己才好。这现学现卖的主意，要是被王罭知道了，不知道老大人会不会后悔？

周庄准备着离城，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唐婧的店早已关张，想要出兑也不会有人收购，屋中也没什么贵重物事，索性也不加变动，走时只要门前加一把大锁足矣——周庄自己的房子亦当如此。只是要采购些日常用品在身上，诸如盐巴火种水壶一类，自不可少。

谷雨过后，久城已经转暖，山下城周，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已经开始发芽，远远望去，一片嫩绿，这时候，大青山上的白雪尚有半山，燕岭北麓较高的几个山头上白雪如帽，北国风光，白雪可谓占去了大半。

三月二十日，周庄等人诸事皆备--当然没想到的不算，一早便上路出发。一行人，周庄为首，唐婧、王然相伴，王然的两个侍卫王英与王雄本是王罭早年收留的孤儿，侍从左右，自然还少不了大名鼎鼎的老酒鬼骨头。周庄不见悲喜，唐婧处之安然，王然少年风发，唯有骨头不情不愿，不是它喜欢久城，只是一旦上路，它背的三四个大酒葫芦，也喝不了多久，更别论里面还有两葫芦是要带回给九离道人的。

送行的人中，王罭摆出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站立城墙。周庄走了一段，遥遥拱手，意思叫他放心，他也遥遥拱手，却并不离开，直等众人走得看不见了，方才下城回府。心里想着：“雏鸟终有出巢的一日，只愿他一路平安，身康体健，早日成才。”五味杂陈，几欲泪流，那边厢王然哪里知道这些。

周庄在心里告别久城，这座城市有他无数的童年记忆，儿时那三口之家虽清贫但幸福的生活时时萦绕梦境。如今又要别离，心中怅然若失，不过想到马上要见到师父，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这些年下来，师父和骨头就是自己的亲人。他又看看唐婧，这是他的义妹，也是他的家人，还有王然，原来自己也没有那么孤单。有了家人就有了责任，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唐婧和王然。至于骨头--根本不必担心，师傅说连他都不一定是骨头的对手，比师父还厉害的敌人自己如何能招惹的上？骨头的问题，主要是要给它常常买一些酒，这笔开销，还是不小的。嗯，为了骨头，看来自己也要在赚钱这件事上下点功夫了。他这样胡乱想着，慢慢冲淡了别离之情。

唐婧身上背着两个包裹，一包是自己的衣物和针头线脑一类，另一包是周庄的衣物，两包衣物有买的，也有她缝制的。久城现在已是她的伤心之所，如今跟在义兄身边，她觉得很安心，和小时候被父亲背着的感觉一样。她最喜欢义兄的眼睛，干净纯粹，天然亲近。所以虽然背着两个包裹，步伐却很是轻快。

王然没心没肺，一杆长枪比他身高还高，只好斜斜背着。颇有点耀武扬威的姿态，其实他自己不知道这一副作态多有喜感。这货完全体会不到离愁别绪，他想着自己出去三五年，大概就学有所成，以后或者从军，到时候光宗耀祖，让家里人都为自己骄傲。却不知，人间世事，常常无情变幻。三五年一个少年长成，然而三五年的等待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却是怎样的煎熬？王然无从体会，甚至不曾去想。周庄看看他一脸兴奋的小样，心说：“果然二货欢乐多，一根筋烦恼少。”

王英身材高大，却是稍微瘦弱，他背着水壶等物，走动间互相偶有碰撞，发出沉闷低哑的声音，显是里面都灌装的满了。王雄身材中等，年纪却是几个人中最大，平时是个稳重人。王罭给众人其实带了很多银两以及银票，这事他没叫周庄知道--怕他拒绝，如今这些银两什么的都是王雄背负，也可见王罭对他的信任。除此之外，王雄还牵着一匹白马，马身上负这锅碗瓢盆一类。

一行之中，几乎各个都背了包裹。但是相比之下，还是骨头身上的装备最重。唐婧这几日专门用兽皮给它缝制了一个鞍甲，四腿穿入，下面用绳绦勾连系住。背上的部分固定一个大大的布兜，两面四袋，一个葫芦一个袋，平稳的很，让骨头省了很多力气。这时节还不热，骨头穿甲负重，不见气喘。当然即便是热，骨头也不会太抵抗这装备--它的主要作用可是为了背酒啊，天大地大酒最大。

王罭本来要送周庄马车随行，周庄拒绝，因此去西行之路，多走小道，车马不便通行。王罭又要送马匹代步，周庄也拒绝掉了，他此去是为修行，唐婧又不会骑马，两个侍卫虽然不用修行，然而唐婧和公子都要步行，难道让他俩骑马跟行？但考虑到今后可能来来往送信，这才留下一匹马来。这马是王罭所赠，身形神俊，脚力非凡。如今被当作驼物驽马一般使用，本来还想要桀骜一番，被骨头看了一眼，立马老实了。动物的本能告诉它，遇到狮虎自己尚可逃生，骨头却是万万惹不得，怎么惹不得它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能惹。所以亦步亦趋的被王雄牵着，顺从异常。

他们渐行渐远，身后朝阳升起，久城慢慢变小，直至再望不见。人间别离，不知何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