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苦中作乐（四）

走到楼层走廊的尽头，李警官打开民警值班室的门，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韩科长说道：“韩科长，卜慌来了，让他进来吗？”

“好的，谢谢。让他进来吧！”韩科长冲着李警官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报告！”卜慌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一边喊心里一边想：肖监区长找我谈话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喊过报告。但韩科长不行啊!第一，他是监狱领导；第二，他是一个十分注重身份意识的人。在他的眼里，警官就是警官，犯人就是犯人，两者之间就是一个管理和被管理之间的关系，其他的都不存在。因为身份意识不强、说话嬉皮笑脸的问题，林正疆等好几个服刑人员在韩科长面前吃过亏、受过罚，所以，一般情况下，卜慌在他面前比较谨慎。

“进来！”韩科长一边看墙上刚贴上的规章制度，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

“报告韩科长，服刑人员卜慌前来报到，请您指示！”卜慌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履行着程序。

韩科长转过身来，看看卜慌，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把椅子：“嗯，身份意识还很强。要保持哦！坐吧！”说完，自己先坐在了椅子上。

“韩科长，您这半夜三更的不休息，来我们三监区干嘛呀？找我有急事？是不是小报出什么问题了？”看看韩科长，卜慌担心的问。

“我去省监狱管理局开会刚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到你们三监区来了。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想找你聊聊天。监狱的《育新周报》这么一大摊子事情交给你，作为主管领导，本应该经常下来看看你们的工作，但实在是太忙了。今天开会回来刚好路过这里就来看看。怎么样？听肖监区长说你的改造还不错，真的假的？”韩科长一改以往严肃的面孔，微笑的看着卜慌说。

卜慌抬头看看韩科长，心里一个劲的犯嘀咕：韩科长这是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跑到这里来就是问问我的改造表现？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吧？难道真的是《育新周报》出了问题？

“韩科长，《育新周报》是监狱直属的一份报纸，您是我的主管领导。我也是第一次办报纸，大学学的也不是文科，所以，这完全属于赶着鸭子上架。由于经验不足，报纸一定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您发现了什么，请及时批评指正，我一定会认真听取您的教导，努力改正错误，争取把报纸越办越好......”

“哈哈哈，卜慌你这是干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了？我就是跟你聊聊天，你却在这里做起了检查。别紧张，咱们就是聊聊天，你至于吗？我在你们服刑人员的心目中没有这么厉害吧？瞧把你吓得！”没等卜慌把话说完，韩科长哈哈大笑着打断了卜慌。

卜慌一头雾水的看看韩科长，思前想后，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意图，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了头。

入监一年多了，虽然因为工作上的关系经常和韩科长打交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韩科长面前卜慌总是不像面对肖监区长那样放的开，说话磕磕巴巴，思路一片混乱，完全没有了以往自信满满、潇洒自如的样子。

“《育新周报》办的很好，连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都多次表扬。这次去省里开会，局教育改造处还通知我，准备让我们的《育新周报》参加全国监狱系统狱内小报的比赛呢！所以说，你的改造表现很棒，值得表扬。今后工作上有什么事情，监区解决不了的，你就通过肖监区长把情况反映给我，我尽力帮你们！”看着卜慌紧张兮兮的样子，韩科长笑了笑，温和的对卜慌说。

卜慌笑了笑：“咱们的小报能得到监狱管理局领导的表扬并能代表省监狱管理局参加全国监狱系统的小报比赛，这个事情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这都是韩科长您正确领导的结果啊，希望您今后多来我们三监区，经常指导一下我们！”听了韩科长的话，卜慌心里有些激动。

“难道韩科长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卜慌心里嘀咕着。

“上次省监狱管理局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的时候，本想找你谈谈话，可因为事情太多就走了。问你一件事情：局教育改造处的林嘉副处长你认识？”韩科长眼睛直直的看着卜慌，等待着他的答案。

一听到“林嘉”这两个字，卜慌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韩科长刚才说他去省监狱管理局开会刚回来，难到是林嘉给他透露了什么或者授意了他什么？卜慌开始不安起来。

“认识。他也是蓝海市人。我在社会上的时候是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他是蓝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平时开会的时候有时会碰得到。但只是认识，没有深交。”由于不知道韩科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卜慌并没有像在肖监区长面前那样把他与林嘉的事情说透，只是轻描淡写的对韩科长说。

“哦？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吧？瞧那天那个阵势，我想你与林副处长之间一定很熟悉，并且相互之间有一些不被人知的故事。是这样吗？”韩科长诡异的笑笑，看着卜慌。

“那到未必。韩科长，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我是一个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即便是现在身在监狱，脾气也没有改多少。我与林嘉原来认识，看到他对我冷嘲热讽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语气不是很友好。如果因为这件事情给您或者是监狱惹了什么麻烦，我愿意承担责任，接受监狱的任何处罚！”卜慌说话的口气在加重，完全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看问题不要这么固执，想问题也要往好处想。这样，人才会自信并快乐的活着。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更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这次开会，我见到了林副处长，他特别嘱咐我，让我关照你的改造情况，如果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帮助等等。另外，他还特别提出，如果你愿意，他可以想办法把你调到省第二监狱，这样的话他照顾你更方便些！所以，我今天来就是问个明白：对于林副处长的建议，你怎么看？”韩科长板下脸来，严肃的对卜慌说。

卜慌没有立即回答韩科长的问题，而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在想：林嘉这样做的目的他是知道的。他林嘉现在是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的副处长，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说明他付出了很多“努力”。而现在，熟悉他的一切、掌握着他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的自己出现在监狱里，如果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捅了出去，他林嘉的下场会很惨。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定。所以，他在想办法稳住卜慌，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关系，把他卜慌调到全省监狱系统条件最好的省二监狱，这充分说明他林嘉是心虚的，不是真正的想帮他，而是别有所图，自己千万不能上这个当！

想到这里，卜慌抬起了头，看看韩科长：“韩科长，我是一名犯了罪、失去了人身自由的罪犯，在哪里服刑、在什么改造岗位上改造甚至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是监狱民警说了算。我自己能做的了主吗？如果今后你再见到林副处长，麻烦您告诉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他的关照。我自己的路自己走，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我卜慌在社会上时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至于对他要把我调到省二监狱服刑的事情，您如果问我的想法，我只有三个字：不愿意。当然，如果监狱屈服于林嘉的压力亦或是觉得我卜慌是个没有用的废材，想借这个机会把我打发走，我也没有办法，只有服从，谁让我是一名罪犯呢？”卜慌把话说完，气哼哼的低下头，等待着韩科长的“判决”。他想，对于自己充满火药味的回答，韩科长一定会很生气，接下来，必然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训斥。但，他做好了准备，他不怕，即便是怕，他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像一只被捆绑着放在案板上的羊，虽然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还是要伸伸腰、蹬蹬腿，挣扎一番。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卜慌是这个态度，所以，在林副处长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我没有立即答应他，而是给监狱长打了个电话。监狱长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愿意让你走。现在，监狱的《育新周报》是你在挑大梁，你走了，这张报纸怎么办？但他还是要让我问一下你的想法，毕竟这关系到你未来十几年的改造。如果你真的想走，他就会放，否则，就把你的态度告诉林嘉！”看着卜慌气急败坏的样子，韩科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韩科长的态度让卜慌大喜过望。他猛地抬起头对韩科长说：“韩科长，我不想走，就是林嘉在这里，我也是这个态度！”

“嗯，我知道了，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就安心改造吧！”韩科长高兴的看着卜慌，温和地说。

“哦，对了，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韩科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卜慌一支，自己点上一支，一边吸烟，一边对卜慌说。

看着韩科长的表现，卜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点上韩科长给他的香烟，吸了一口，对韩科长说：“韩科长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就是了，我一个服刑人员的意见能左右什么呢？”

韩科长没有理会卜慌的客气和谦虚，话题直奔主题：“我这次去省监狱管理局开会，顺便把高风的对象要求在监狱与高风结婚、举行婚礼的报告报了上去。说实在话，这种事情别说在咱们海福监狱，即便是在全省、全国监狱系统也算个新鲜事。所以，监狱管理局领导也很慎重，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听到韩科长的话，卜慌的心里也是一惊。当初，高风跟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确实没有当回事。在他的想象中，监狱不可能批准。监狱是什么地方？是改造罪犯的地方，是让你服刑人员结婚的地方吗？当时他还想，高风的对象只是一时冲动，想法太幼稚。所以，即便高风为此担心不已，但卜慌就像听了一个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监狱管理局还真的批准了她的申请！随着社会环境的改变，监狱的管理也越来越人性化了。这种变化，让卜慌感到了些许欣慰。

“那天接见以后，高风回去跟我说了这件事情。他的压力很大，不想结婚，因为他不想连累自己心爱的人。所以，虽然监狱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答应了他对象的申请，但我个人觉得，监狱领导是不是出面做一下高风的工作，让他放下包袱。否则，好事说不定会成为坏事。真要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正确，请韩科长定夺吧！”卜慌看着韩科长的脸色，慢声轻语的说道。

听完卜慌的话，韩科长点点头：“嗯，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会考虑。你......”

“咚，咚，咚”

正在韩科长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卜慌赶紧站起来，拉开门，只见李警官站在门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韩科长皱皱眉：“李警官，什么事情？”

“报告韩科长，监狱小报小组的服刑人员林正疆一直吵着要见您，在门外缠了我好长时间了。我实在不耐烦了，所以才敲了您的门，您看......”

韩科长无奈的摇摇头：“我这半夜三更的来也有人知道啊？林正疆这个坏蛋找我还有好事？好吧，卜慌你先回去，在高风面前吹吹风，先给我接下来的谈话做做铺垫！”然后，他看了看李警官，不悦的说道：“让这个坏蛋进来吧！”

卜慌刚刚走到门口，与突然闯进来的林正疆撞了个满怀。两个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在往监舍走的时候，卜慌心里犯开了嘀咕：林正疆找韩科长干什么呢？他之前也没有跟我说什么事情啊？这个怪物！

卜慌心里一边骂，一边往监舍走。

天快亮了，他确实有点瞌睡，恨不得现在就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