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情动之时
宋曲临今日没穿虚空派的衣裳,一是觉得那一身蓝白太扎眼,二是她也着实不怎么爱单调的素色,所以就换了自己的红黄衣裙,所以整个人便少了许多清冷仙气,多了些娇俏的少女气息。
她在镜前瞧了瞧,很是满意,便推门下楼了。
站在楼梯口向下一望,却有些愣了,此时正是卯时,天色才亮,所以大堂空空,除了几个打着哈欠摆弄桌椅的杂役外,并无客人。
自然,也没瞧到潋滟与商青。
她如今才有些疑惑微瑕的话来,有人找她?是何人?
“宋姑娘!”
远远一望,可见楼下的微瑕正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宋曲临回以淡淡一笑,遂加快步伐到了楼底。走近了看,才发现厅堂并非无人,而是那人一直坐在角落处,衣衫也朴素清雅,乍一看去不太起眼。
要命的是,此人她正好相识。
恰好的是,微瑕笑吟吟地将她引到了那位置上,笑道:“就是这位公子,一大早就来了,说是要见你。”
宋曲临纵使要掩面也已来不及了,只得扯了扯已经僵硬的嘴角,挤出个笑来:“早……早啊,高兄。”对方颔首,依旧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早,曲临。”
她见他温和且郑重地看着自己,觉得双颊发烫,又思及昨日他所言,心中滋味难言,略有些紧张地开口道:“你……前来所为何事?”
高离闲从袖中取出了个檀木盒子,将它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闷低响。
他缓缓开口,仍旧波澜不惊:“自然是为你我婚事。”
宋曲临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神色勉强地看着那盒子,仿佛在瞧什么怪物:“你、你莫开玩笑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做主,你这般轻率……”
“他们早已应允,你也早已答应。”
他十分认真地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谁也没当真。何况我已经入了虚空派,凡间情事早就与我无干,你……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他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打开了那盒子:“我知道,你们不曾当真,只有我当真了。”
那是一根木簪,应是年头很久的沉香木,香气幽幽,沁人心扉。那簪子的造型十分简单,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顶端一根羽状的饰物。簪尾刻了小且端正的两字——赠临。
宋曲临眯起眼瞧了瞧,竟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
她年少时,好像见过高离闲自己雕刻一些木头,只是他不喜欢有人看着他雕,所以当宋曲临靠近时,他便将那些木料藏起来了。她还笑他,尽做些女儿家才做的细活。他从来不怒,也不反驳,只是固执地做自己的事情。
这簪子的雕工看上去并不纯熟,甚至有些拙劣,但尾部的小字却刻得很好,应当并非同一时期完成的。莫非,这字是后来才加上的?
她不敢深想,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对他似乎都有误解。
他当年不回应娃娃亲之事,莫非是真的在思索……他能否娶她?
他难道那个年纪,就已开始思索这些事情了么?
“我知道,你们修仙之士中,有一种说法叫仙侣,我处理完归云阁事宜,便会入修仙门派,然后再与你正式结为仙侣,不妨碍你修仙之途。”
他言辞清楚,语气恳切。
宋曲临听得脑袋疼。
这世上的麻烦事有许多,可她却很少招惹,可偏偏这等事情,她最是招架不来,若是当日没认出他来就好了,至少也不会追着他出去,也不会无端地和他相认……
两人相顾无言,各生心思。
而楼上纱幔之后,也立着两人。一金一红,十分扎眼。
商青自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宋曲临的清醒时辰,不过他却没有一早就去寻她,因为他也很想见见这位造访之人。
这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木簪锲字,真挚求婚,青梅竹马,旧情再起。
他望着那桌的两人,目光微深,唇角略勾。
潋滟因着千焕天色刚亮便起来忙活,自己一人睡着也不好意思,便也早早醒了,睡意朦胧之际,看见了凭栏抱臂的商青,再走近一瞧,便发现有人一早就酸溜溜地在偷瞟人家小姑娘和情郎幽会。
她眨了眨眸,故作不知情:“商青,瞧什么呢?”
“自然是看人。”他目光不动。
“看得这么出神?我昨夜说什么来着,那高离闲肯定会再来,看样子,还是个痴情种,若论先来后到,他也占了十足的优势。”潋滟分析得十分认真,略有同情地拍了拍商青的肩,幽叹一声。
商青倒也不恼,略略侧过头来,颇淡然地开口道:“我家阿临得人欣赏,我很欢喜。”
“如此啊……”潋滟扶着下巴,眉梢一扬,“那你偷偷摸摸地作甚,要看,就一起下楼!”
他迎上她挑衅目光,转身便往楼下行去。既然是看热闹,就要看得更清楚些,他也极期待宋曲临的反应。他眸光一凝,又想起昨日所论的情劫之事,若是连这样的小小凡心都渡不过,如何能过情劫?
他,着实替虚谷担心。
宋曲临听得脚步声,忙看向楼梯上的两人,目露喜色,总算来了人,她也不用独自面对高离闲的款款情深了。她远远向他们招手,站起身子将两人迎来,又觉得似乎忽略了高离闲,有些不妥,便回过头,向他解释道:“这两人是我的好友,眼下应是来寻我的,昨日你走得匆忙,我还没向你介绍……”
高离闲静静颔首,有礼地向两人作揖:“见过潋滟姑娘,还有这位——”
“在下商青。”
“商公子。”他不由得多看了商青几眼,因为此人气度非凡,仪态从容,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风流之意,并且,他是男子——宋曲临身边的男子。
商青也在此刻好好将他打量一番,身量相貌倒是不错,性子也算温厚,如今瞧着没有那天的冲动,显得沉稳许多,只是耳后绯红,显然是方才面对宋曲临时紧张过度。
这年轻人,怕是动了真心。
他心中又叹。
商青相貌虽年轻,但实际上从远古活到如今,心态早已很老了,觉得这两人刚一见面就谈论嫁娶之事,着实有些性急了。
不过,他自然不觉得自己对宋曲临的某些举动已然逾矩。毕竟,这些都可以用长辈对小辈的关爱来解释。
商青坦然随意地坐下了,目光从木簪上一划而过,便兀自倒了杯酒水,自酌自饮。潋滟坐在宋曲临身旁,眯眼笑道:“你们有事便谈,不必理会我们。”
宋曲临尴尬地移开目光,心道这两人竟完全不打算帮她,还要坐在这儿看好戏,如今局面,更加难办了。
高离闲并无避讳之意,仍旧在等待她的应答。
“曲临,我这般,可是唐突了?若你心有疑虑,我可晚些时日再来。”
她一惊,他若还要再来,自己哪里招架得住?何况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她不能、也不想嫁给他。若一拖再拖,便是耽误他了。
只是眼下,她要如何寻个正当理由拒绝他呢。
她冥思苦想,将嘴唇都要咬破,觉得这时间流淌得太慢,每刻都是煎熬。
“我……我说过了,我已是修道之人,你有偌大的家业要继承,怎么能说去修仙就去?”
他眉心一凝,仍十分笃定地道:“曲临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我会安排妥当。”
“你!”她实在不知如何婉拒,急得站起了身,语气也有些恼了,“你怎么还不懂,我不会嫁给你。”
他得此回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眸望她,平静问道:“我自知许多地方配不上曲临,但你曾答应嫁我,想必对我也不是完全讨厌,如今,曲临是否已有心上人?”
“不、不是。”
他欣然一笑。
但宋曲临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坦言这句话,若让他误解自己已有心上人,令其知难而退,岂不更好?可若他要问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又要如何应对?
她脑子已成打结的乱麻,只望能尽快将它斩个干净。
而在这时,商青忽然抬手,执起了那根木簪,放在掌中把玩了一阵,忽地笑道:“高公子,此乃紫云木,乃集天地阳气生长而成,刚过易折,若是这样安安静静躺在木盒里倒还好,要是将它戴在发髻上,恐怕很容易折损。”
这笑,含了明显的薄讽意味,高离闲修养再佳,脾气再好,也不由得皱了眉。
“商公子此话何意?”
他将木簪妥当地放回盒子,指尖一动,关上了盖子,又将它往高离闲的方向推了几寸:“我无甚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等好东西,应当由高公子自己收好,宝物见了光,会自降身价。”
“如此看来,商公子有意阻我。”他按住木盒,看了一眼宋曲临,又敛回目光。
商青朗朗一笑:“高公子情深意重,令人感动,我身为外人,不敢狂妄。只是身为阿临的仰慕者,对她的终身大事,忍不住要插足一下。”
此话极为无耻。
宋曲临听得头皮一麻,潋滟也险些将口中糕点喷了出来。
高离闲的脸色终于沉了沉,但未显露出多少不悦,只是袖中的手攒的紧了些,眸色也暗如浓夜。
“高兄啊,我是极羡慕你们这些江湖儿女,敢爱敢恨,有情便吐,想爱便求。”他笑得开怀,顺手从潋滟盘中捎走一块桂花糕,一口塞进嘴里,不忘陶醉地抹了抹唇角,“只是无论你有多少隐忍,多少筹谋,阿临她都不曾知晓,你痴心一片,于她而言不过是满口荒唐,你自以为掏出的是真心,到了她那,却是一块沉而无用的废铁罢了。”
他语气随意,恍如在与高离闲随意闲谈,但字字句句,却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