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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那条名为矛盾的路(二)
明明前一刹那樊倚轮还那么心情轻松的样子,和那些学生们逗趣嬉笑。如果是仅仅为了佯装镇定、装模作样的话,那么早在灯影树下的小路时,他根本不会那样步调轻松地伴风而行,也不会吹出那样轻快的口哨音调为风声伴奏。
他的确是那种人前人后两种性格的人,他的确是那种心情反复的人,可他还不至于无常到仅仅在一步之间就判若两人。
那一步迈出去,他顿时就疲靡下来,仿佛整个人的骨架失去了支撑,他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迈动的步伐像是参加葬礼般沉重。
这可真不像不久前那个含着微笑就无声无息地将人从世上抹去痕迹的恶魔。
他踏上楼梯口的台阶。脚面刚接触阶级平面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那么卡顿了一下,这卡顿依旧是熟悉的感觉,和那会指针闪来闪去时的感觉一样。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如同传说故事中的那种七十二变或者分身之术,樊倚轮像是个活跃期细胞一样进行分裂,又仿佛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想要撕裂他。前一个樊倚轮继续着沉重的脚步往台阶上踏去,后一个樊倚轮却停在了原地,保持着一只脚踏在台阶上另一只脚还在台阶下的姿势。
那感觉,就像是某部巨大的照相机,把整个世界都拍摄了下来,记录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甚至记录了樊倚轮迈步上楼梯前一刹那的影子。
但,如果能够稍微认真地辨别一下,会发现那两个樊倚轮其实不太一样。如果能够细细观察一下,会发现其实两个樊倚轮的表情也不太一样。
然而,下一瞬间的动作的变化,立即就打破了眼前这一幕是张定格的照片的想象。
后一个樊倚轮轻轻地收回已经踏上了台阶的脚,端正站立,双手插裤兜。他神情不悲不喜,既没有吹口哨时的那种轻快也没有哀悼式的沉重,像是介于两样之间又像与两者毫不相干。
“诶,是什么让你这么悲伤啊?”他淡淡地问着,向正往楼上走去的那个樊倚轮说,语气含着“你爱答不答”的感情。
正踏着阶梯的樊倚轮顿了顿,身体摇摇晃晃的,不禁让人担心他是否会从楼梯抢摔下来。
他摇摇晃晃,终于稳住自己的脚步,立正在阶梯上,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甚至有种累到骨子里的嘶哑。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他回过头来,向下面的樊倚轮勉强地笑了笑。
“累屁,你看你,你的脚步颓废到像是要去某人的葬礼哀悼会。”楼下的樊倚轮说。
阶梯上的樊倚轮抬头看了看楼上的楼梯转角,眼睛稍微有点失神。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说:“是啊,我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那语气里蕴含着的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懦弱的颓废,而是那种不禁令人心痛的、深入骨髓里面的疲惫。
“还有人会知道自己的生命终点在哪里并且在那里布下葬礼会场的么?”
“有吧……”
“可不觉得很诡异么?正装严肃出场自己的葬礼,入目的是自己的黑白照,耳畔萦绕的是哀悼自己的歌颂词句。”
“是有点诡异吧。”
“你看着那坐满场的亲戚好友,再看着那主持台上的装模作样地拿着本圣经念诵的神父,你不觉得那一切太可怕了吗?”
“可怕也要去面对。如果可以,我相信在那天,我可以很平静地推开举办葬礼的教堂大门,平静地看着我的亲朋好友们,并且平静地钻进那棺属于我的棺材里躺下。”
两人在那平静地说着话,表情都是那种淡然,他们双目对视,台词糟糕。
台阶下的樊倚轮摇摇头,说:“你是为什么觉得自己死定了,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你根本不必要为自己提前制定葬礼。”
他们的台词都很莫名其妙,只有对方才听得懂。
“因为,我都看到了一切啊,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将深深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台阶上的樊倚轮说,“以前,你说过我是你的眼睛,可在刚刚,你才是我的眼睛。哥哥。”
台阶下的樊倚轮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因为那声“哥哥”。
原来,他才不是什么樊倚轮的分裂产物,也不是什么留在上一瞬间的影子。他是指针。
他们本就是双胞胎来的,他们的模样如同来自于同一个刻章模子。所以指针从樊倚轮体内分离出来的时候,仿若传说中的那种分身术。
你第一次叫我哥哥呢……指针在心里默念。可我是该高兴呢还是悲伤呢,我的傻弟弟?
“你凭什么相信你看到的一切?”指针抬头问。
“我不一定相信我看到的一切,但我相信你。”樊倚轮低头说。
指针有点愕然。他愣了那么几秒,然后展开阳光般的微笑,说:“如果你已经看到过刚刚发生的所有的一切,你应该开心啊。如果你相信你所透过的那双眼睛。”
“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樊倚轮,像是在心平气和地反问,“还有,你现在的微笑太牵强了。”
指针沉默。
“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解说的,有很多东西是隐瞒不了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或者有其它用意。但,有些事情即使你现在不告诉我,也不可能隐瞒到永远。我知道那些事情听起来可能对于我来说非常沉重,但如果我可以尽早一点去承受,或许我慢慢地还能逐渐适应。”樊倚轮静静地说。
“那你想我说什么?”指针挪动双腿走动着,走到墙根上背倚白墙。
“我想问的太多太多。比如我变成了一个可以恣意夺取生命的恶魔这件事。”樊倚轮说。
“不,恶魔不是你,恶魔是我。”指针抬头一把打断樊倚轮,轻轻地说,眼神认真,“那不是你,那只是我。”
他说的没错,那个披着樊倚轮模样人皮的恶魔不是樊倚轮,而是他自己。
准确地来说,那个面带微笑地就可以带走人的性命的恶魔,不是樊倚轮,而是指针。
从来都是指针。将袭击小队的全员覆灭的人是指针,拖动世界时间进程的人是指针,引发龙吼的人是指针,拥抱长龙的人还是指针。
在樊倚轮倒在血泊之中后,那就已经不再是樊倚轮了。那个从血泊中重新站了起来、胸口血窟窿骇人、手上满不在乎地握着敌人的手骨的人,是指针。
“你是怎样感觉出来的,”指针轻轻地问,“你不应该是为自己感到骄傲才是吗?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是不死的碎元生物了啊,你不应该为自己的不死而感到开心吗?你是不可磨灭的,你的生命的轨迹里不应该存在葬礼的呀。”
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指针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一开始是开心的吧。”樊倚轮说,“可是很快地我就反应过来了。你掩饰得其实很好,但又不够好。刚刚你佯装很轻松地踏着自己吹出来的口哨音调前行时,我一开始还真的相信了,相信你真的是心情轻松。可是,无论你怎么样掩饰,内心那股真实的压抑与沉重掩饰不了。”
“可能,我只是在担忧着时间尽头的事情呢。”指针苦笑摇头,“你大可不必这么多愁善感。”
“因为我还从你的音调里,将你心里那股属于我的悲伤也听了出来。”樊倚轮说。
“那股压制不住的忧虑,你根本无法掩饰。”
“早在你占用我的身体时,我就已经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