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初赠绣帕

宋曲临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了，只约莫记得自己绣到后来，总算绣好了，她也实在困倦难耐，连衣服都未解，就倒在床榻上沉沉入眠了。

待到清醒时，窗外一片朦胧晨光，应是还早。她长吁一口气，将那绣好的帕子拿起翻来覆去瞧了一阵，轻松笑了笑，大体上还是满意的，总归比她之前给自己绣的包子要好看些，只是不晓得，商青能否瞧得上眼……

转念一想，她又恼起了自己，他喜不喜欢与自己何干，她该做的都做了，自己无愧于心不就好了，何须在意他人所想。这么婆婆妈妈的，才不是她宋曲临。

她用手将帕子熨了熨，放在了胸口，寻思着等商青醒来，便送给他。

他若问起原因，她就说是答谢他的内丹。嗯，便如此说。她自觉已准备妥当，便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稍显倦怠的容颜打理了一番，昨夜睡得晚了，气色差些，不过决计不可让商青知晓，若他知道自己绣这么个小东西都用了大半夜，定会好生嘲笑她一番。

她将将挽好乌发，刚把木梳放下，便听得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毫无征兆地闯进一人。

无礼如此，还有何人？她回过头，果然见着了商青那双蕴含喜意的眸子，其中光华内敛，动人非常，她轻触这眼神，便收回了目光，暗想他今日好像心情甚佳，若收到她的赠物，应当会更高兴些罢。

“阿临。”

他朗声唤道。

宋曲临本有些躁动的心霎时便宁静不少，很少有人这样唤她，可他总是这般戏谑叫着，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于此。他这般若远若近的亲昵，让她既不安，又欢喜。

但至少此刻，她听到这短短二字，就不禁莞尔。

“早啊，这天还没亮，你起得这么早作甚？”她看了眼天色，随意问道。

“阿临不也起得很早，想必你我二人是心有灵犀。”他略一勾唇，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斜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左颊，那一头青丝便流泻下来，垂若悬瀑，衬得他面色更加俊朗，目光更加魅惑。

宋曲临喉头一紧，轻咳两声，稍稍移开目光。

从她初见他时，她就应当知道他本性如此，无论何时模样姿态都只由着自己高兴，从不管旁人如何想的。

幸而她修仙道，清心寡欲，若是让这扶春楼中其它女子见了，还不得扑上来将这位活色生香的俏公子吞下肚子里去？这么一想，她忙望了望门外，有些怪怨地瞪了商青一眼。

“阿临怕我被人拐走了么？”他笑，嗓音沉而温柔。

“这我倒不怕，我是怕你兽性大发，要吃了那些姑娘。”

“这却不必担心，阿临不晓得我的口味么？”

他一问，宋曲临骇然发觉，她竟真的还记得他喜欢何种口味。

喜欢甜辣，不喜荤腥。

那日他在归云阁点的菜，大都符合，至于后来，他对吃穿都不怎么讲究，也都随着大家吃什么便吃什么，或许他平日里根本不需要饮食，只是为了排解无聊时光罢了。

“我这么早前来，当然不是来找阿临玩耍的，只是想着阿临昨夜睡得太晚，应是有什么要事……”

宋曲临大惊，急道：“你怎晓得我昨夜……你……”

他镇定自若掸了掸衣袍，目光向她的床榻飞去：“昨夜替你脱了外裳，将你抱上床去，免得你夜里着凉。我这般体贴，阿临却不高兴？”

他一点也不似在玩笑，而她也约莫记得，自己起来时的确只剩内裳了，而昨夜绣帕时，她分明穿戴整齐——她起得仓促，恍然忘却了此事，经他这样一提，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怎会睡得这样沉，这样迟钝，白白让人占了便宜都不自知。

“你以后莫要随便进我屋子，我怎么也是个姑娘，你不在意，我却是在意的。”

他抬眸凝望于她，正了正色，才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宋曲临急急解释，这人间之事，他怎会通晓呢，尤其有关女子清誉的事情，他高高在上的神，怎会谅解呢。“我的意思是，于女子而言，有些事情很重要，我……”

他敛了敛眸，嗓音更沉了几分：“我知道。”

“商青，你既然已经来过我的屋子，定也看到了我昨夜绣的东西，我也不想遮掩。”她从胸口取出那叠的方正的绣帕，递给了他，“给你，我晓得我欠你良多，你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若不是师尊，不会被束缚在这些地方。这内丹我暂时还不了你，这个，权当做我的一点谢意、歉意，怎么都好，还望你收下。”

他接过帕子，指尖摩挲那饺子绣纹，目光沉如凉夜。

宋曲临有些紧张地望着他，生怕自己的说辞又惹恼了他，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诚恳，他怎么也不会不给面子的。何况，他昨夜闯她闺房，她也当做无事发生，也不计较，他还能有何不满？

商青一直把玩着那绣帕，眸子里的笑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

他收起了帕子，抬眼看她：“阿临，昨夜是微瑕见你屋子灯光一直亮着，进来瞧瞧，发觉你靠在椅上睡着了，便把你搬到床上，给你褪了衣裳。”

“你不是说……”

“在阿临心中，我怕就是这样的轻浮浪荡之人。”

她摇头：“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无妨的，我还不至于霸道到左右他人想法。”他勾起一丝淡笑，“阿临记得我当日所言，我很欢喜，你昨夜熬到子时只为了这帕子，我很欢喜，你晓得护着女子清誉，我亦欢喜。”

她眸光闪了闪，一时无言。

“只是，阿临还是不明白，我究竟为何欢喜。”

“我……”

我或许明白。

她想这样说，可是话到嘴边，又怯于发声了。有些事情，不是明白就能确认，不是确认就敢承认，不是承认就敢担当。不是敢认，就敢为。

她闭了闭目，低低道：“我不明白。”

“那很好，阿临这般聪颖，却还是有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有些时候，我还是比阿临稍强一些的。”

“商青……你到底……”

他眼底漫着慵倦明艳的笑意，真真假假蕴藏其中，一点也不真切。

“我如何？”

“你到底……喜不喜欢饺子？”

她颓然垂首，为自己的怯懦懊悔，又庆幸自己未冲动问出了口。

他笑着看她面庞渐渐浮起的红晕：“这个问题，很要紧？”

“算、算是罢。”她语无伦次，简直想要再钻回被子里去。

他勾唇，缓缓站起身子，将宋曲临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贴得近而又近：“好吃的，我都喜欢。”

“我、我知道了……”

“我绝无虚言。”他压了压嗓子，“很香。”

她猛然退了几步，似是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商青已是平常姿态，似乎那一句“很香”不过是她的臆想。

臆想么，但愿如此。

待商青离去，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明了些，忙取了冷水将自己泼个清醒，水面映出的容颜，仍带着惊慌的羞赧，淡淡的红晕，可称清丽动人。

只是不能打动想动之人，终究无用。

此日之后，一切如常。虽然商青偶尔显摆他的新帕子，被潋滟问起也直接道出了是宋曲临所赠，免不了一番调笑，但她终究自己情事缠身，着实不好打趣儿，只是瞧着宋曲临与商青的目光，愈发灼热暧昧。

她也隐隐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与商青更亲近些，终究相处了这么久，有些情谊也是应当。唯独她自己知晓，她太过害怕一个人的孤独感，就如同在前世，那个阿绒茕茕孓立，身旁只有一只猫相伴，世人皆唾弃，万物皆苦她，活如走尸。

思及至此，不禁心中一寒。

她此世这样幸运，应当珍惜才是。

依赖于他，便依赖罢。有人可依，本是一种福气。

而潋滟那边，则日日收到白霜送来的画卷，她有了期盼之事，闲暇之余除了在城中玩耍，便是回到扶春楼痴痴等待今日的新画。

宋曲临无事时，也偷瞟了几眼，除了惊讶于师尊的画技之外，更不能相信她向来清冷孤傲的师尊坐在遥川殿里，竟是在画这些，虽说那画面定也十分风雅，可怎么想，也不是他仙人之躯能做得出的。

潋滟看了许多天，一时手痒也想试试，可惜她才是真正不曾持笔的人，纵然让千焕取了笔墨纸砚，打算好好施展一番，却只能画下几个墨团。千焕忍俊不禁，主动提出教她些基本的东西。

一开始要画人，自然是不成的，只能从简单的物件开始，潋滟无那耐心，就随便在纸上涂涂画画，然后题了几个字，聊表自己学画的苦闷之心。

白霜将这不成样子的画卷捎了回去，莫虚谷莞尔，提笔给她回了几个字。

——画得好极，如若不弃，来日教你。

潋滟怒道：“夸我便夸我，还说要教我？他也没有强过我许多，当真不要脸。”

千焕轻咳，摇头而笑。

宋曲临见他们一来一往乐在其中，很是羡慕，都道人间情爱乃是最美之事，果真不虚，可又有人言，情爱乱人心智，扰人行动，比那洪水猛兽还要凶上许多。

孰真孰假，孰对孰错。

或许，只有亲尝方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