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思之如狂

几人皆是沉寂，宋曲临心惊不语。她瞧这现状，商青并不想随他们去仙界，而那两位仙君虽态度恭谨，却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这样僵着，若是待会儿生出些矛盾……她不忍深想。

好在岳素一双幽深双瞳闪动几下，仍是开口了：“神君，兹事体大，还望神君莫要玩笑。”

“如此说来，倒是很重要的事了？”他眯起眸子，“若真是兹事体大，那为何你们要偷偷下界，连玉帝都不禀告一声，这么将我请回去，不怕惊动天庭？”

常华见岳素脸皮薄，抵不过商青质问，便站出来，把岳素往身后按了按，自己接话道：“神君算是猜对了，此番下界，的确是一点私事，可确实也关乎神君的——大事。小仙知道神君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但那件事，也与今天所求有关，我虽鲁钝，也不会无缘无故咬人的。只要神君愿回姻缘殿与我等一叙，昨日种种，小仙一定交代清楚，好生向神君赔罪。”

岳素抬头看了眼常华，目露些感激之意，继而敛眉低首，恳切道：“的确如此，还望神君体谅。”

宋曲临此刻才有些明白，原是商青与那玄衣公子有什么过节么，她凑近了才发现，那股强盛仙气出自岳素，而一股隐隐的血腥戾气则是缠绕在常华身上，可那戾气并不是常华所生的，而是他斩杀过太多妖魔，纵然过了许久，仍然洗不掉那时的阴戾之气。

明明是个危险非常的人物，他却显得十分诚挚，洒脱且闲适，没有半分为杀孽所扰的迹象。

可称难得。宋曲临目光流转，除了静观其变，也做不得什么，何况潋滟也一直示意她不要出声。

商青渐渐敛去笑意，淡淡瞥过两人，目光却定在了宋曲临身上，发觉她也正愣愣盯着自己，便有些欣慰地勾了勾唇，释然道：“那便走吧。”

岳素一怔，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忙问道：“神君愿意？”

“我去不得太久，怕有人等得心焦。”他意有所指，宋曲临面色骤然转红，讷讷转过身去。

“待事情完毕，定不会耽搁神君时辰。”岳素雪袖一翻，又是一揖。

“请。”常华拱手。

商青迈步，欲寻个僻静处就随他们回仙界，却被潋滟急急叫住。

“你做什么？当真要去？你……要去多久？”她有些怒了，“你这人也忒不负责任，怎么又是这样说走就走。”

他止住步子，回首笑道：“怎么，潋滟得了莫虚谷还不知足，还对我念念不忘？”

潋滟纤眉拧得更紧，晓得他口无遮拦，也就暗暗咽下一口气，想着来日再算，如今，不可赌气。

“你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何况你现在没有内丹——”

她此话说中了关键。商青内丹在宋曲临体内，而他与仙界也算有些过节，如果贸然前去，不一定绝对安全，何况到了人家的地方，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纵然有饕餮本神，也不能轻易化为原形。

潋滟身份特殊，许多话不可能说出口，只盼着商青能明白她的意思。

而他显然明白。那岳素和常华自是不敢对他如何，但这次请他前往，必定有事想求，若那事情求不得，或许会用些别的法子。

但他必须去，岳素乃月老，常华乃犬仙，此二人的确不是寻常事情能请得动的。而且他隐有预感，此事与宋曲临有关，一则是她曾经为仙，也与常华有过节，才致使她被罚入轮回，二则，岳素的目光曾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如若他判断无错，那目光含了几分隐隐杀气。

岳素这样与世无争的闲散月老，会显出这样的神色，明显有异。

他这一忖度，自然不得不去。

“潋滟莫急，很快我便回来，那么这些时日，阿临就交给你了。”他回以一个安定眼神，令潋滟稍稍静心。

“阿临。”

宋曲临一直未曾出声，这些仙者的对话，她一句也插不上来，只觉得天地悠悠，自己渺小得很。商青这么一叫，她立时回了神，应了一声。

“待我回来。”

“嗯。”

他挥袖而去，背影渺渺。

宋曲临愣愣瞧着，发觉他仙姿佚貌，与那两位仙人相较，更胜一筹。她也记起那日不空山洞旁斜倚着的俊朗男子，慵倦眸子略略一勾，便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吸了去。

令她窒息。

她恍然发现，从那一眼起，自己待他，就格外不同了。

商青离去之后，她便觉得扶春楼冷清了许多。其实扶春楼的客人还是照样络绎不绝，丝竹之声照样纷杂入耳，可她听着听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许，就是那一声戏谑又欢欣的“阿临”罢。

夏天日头正盛，她懒懒伏在桌案，听着蝉鸣声声，提不起一点劲来。她摆弄着那日商青挑的扇子，出神地望着那一行字迹。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觉得自己实在无聊，这些思春女儿家的才看的东西，她竟瞧得这么起劲，这几字意思明白，简单明了，看这么多遍作甚。一日不见就思念如狂，该是何等情真意切呐。

旁人的情意，又与她何干？她忽地生了些怒意，合起了扇子，撑着脑袋望向窗外。

潋滟每日期盼师尊赠的画，而她呢，眼巴巴地望着也不会有什么值得期盼之物。

“宋姑娘，是吃饭的时辰了。”屋外传来微瑕轻快的叫唤，她敛了敛神，开了屋门，便见她手里端着菜盘，竟是将饭菜送到自己屋中来了。

“这……”

“潋滟姑娘说你好像没什么胃口，叫我弄些清淡的送上来。”微瑕甜甜抿了抿唇，解释道。

宋曲临更加懊丧，为何潋滟都能瞧出她精神不振，莫非商青一走，她真的做什么都不成了么，分明只是天气太热，她有些倦怠而已。

“微瑕，你以后不必这么辛苦的，我自己下去吃就行了。”

“我知道的，商公子刚走，宋姑娘这般思念也是正常，不过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微瑕自顾自地说道，却被宋曲临捂住了嘴。

她压低了嗓子，羞怒道：“你瞎说什么，我同他只是同伴。小小年纪，可不要胡言。”

微瑕瞪着圆而明亮的眼睛，无辜地瞧着她，宋曲临见她唔唔不能说话，也有些可怜，就松了手。

“那你当日绣的帕子，不是给他的吗？”她试探问道。

“是给他的。”

“那不就得了，女子赠帕，本就是定情之意，而且商公子很喜欢你，也收了帕子，这两厢情定，有什么不妥？”

宋曲临吃瘪噎住，竟被这小丫头的逻辑绕了进去。

“我送他帕子，只是为了致谢。”

“啊？”微瑕不明，眨了眨眼。

“他于我……算是有救命之恩，我欠他良多，所以才主动送些东西，他只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辈，其余的，便没了。”

微瑕仍没有缓过来，反而兴奋地道：“救命之恩？那岂不是英雄救美？一个救人，一个报恩，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啊。”

“你……微瑕，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我怎么啦？”

宋曲临没好气地劝诫道：“你这模样，很容易被男子拐骗。”

微瑕毫不介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拍胸脯，十分自信：“宋姑娘莫要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丫头，我跟着掌柜的也有几年了，在扶春楼也见过不少男子，早就晓得男人的德行。不过，商公子不同，他真的很好。”

“你又怎么晓得他好不好？”

“他不睬我们掌柜的，也不看楼里的姑娘，除了饭菜，关注最多的便是你的言行。还有，潋滟姑娘好看的紧，他也从不多瞧一眼，就算看着别人，目光却都是那般倦倦的，虽然笑着，但也只是笑笑而已，只有看你的时候，很不一样。”微瑕说得兴起，便自己坐下，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唇舌，“于一个男子而言，这已经十分难得，何况，他还生得那么俊朗，简直不似凡人。没有仗着自己的模样去调戏姑娘，在扶春楼里也从不招花惹草，对宋姑娘，也算体贴入微了罢，就算有时候说话没谱了些，却也是为了逗你开心啊。”

此话说得很在理，宋曲临被她的伶牙俐齿吓得怔了一怔。

她从前只以为唯有真正体验过情爱滋味的人，才晓得这是何物，可是，竟连微瑕这样的黄毛丫头都能说出这么长一串来，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微瑕不知道商青真正身份，那“英雄救美”的也全然不知，何况，商青此人最擅做戏，无论对什么女子，总是笑吟吟的一张脸，但大部分都是有目的的接近，得逞之后的态度便大相径庭了，譬如，对阿招——起初撩拨得她鬼心微漾，可真要打起来，用血伤她根本毫不留情。

多情的无情人，大抵如此。

若师尊没有将饕餮内丹拿来救她这一条微贱小命，也没有示意商青让他助自己修炼，他们此生、来生、永生永世都不会有机会相见的。

他贵为神君，不可有凡俗之情。

思及至此，她眸光暗了暗，哑声道：“微瑕，我是修仙之人，他也有自己的路，所以，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