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蚀骨之丹
微瑕见她神情沮丧，小嘴张了张，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却仍是闭了嘴，劝她几句，便悄悄掩上门，没再打扰了。
宋曲临知道她小小年纪却是玲珑心思，十分体谅自己，而她终究太小，对情，还存着太多幻想。若是相互喜欢便能在一起，哪还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呢。与之相较，她更喜欢自在快活的日子，并不想为情爱所缚。她叹了一声，稳妥地坐在床上，念了一段清心咒，才缓缓开眸，坐到案前吃起午饭。
扶春楼的饭菜模样很好，味道也不错，虽比不得归云阁，但吃起来还是颇美味的，许是微瑕这几日探出了她的口味，挑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尤其是那松子桂鱼，夹得很足。
她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决心从现在起，不再想商青之事，好生修炼，绝不辜负师尊一片苦心。
可是心底隐秘之处，她却觉出了一丝不安，她分明没见过岳素和常华，可他们那日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她几眼，那种神色，令她有些局促，又有些畏惧。
甚至，还有一点熟悉。
当然，她不会自负到觉得自己能和神仙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又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想不透的事情，她不会钻牛角尖，暂时搁置一旁，或许还明智些。
嘭——
一声金属落地的闷响贯入宋曲临耳中，她登时一惊，险些连筷子都没捏稳。外头发生何事了？她刚要出门查看，却又听到潋滟的声音。
“今日，我是不会让你吃这玩意的，至于你以前吃的，我要想法子帮你弄出来，潋滟，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可我现在才发现，你真是蠢透了！”
这句之后，便是诡异的沉默。
宋曲临听潋滟声音极怒，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忙跑去潋滟与千焕所住的屋子，屋门紧闭，她心中又是一紧。
犹豫再三，她仍是曲起五指，在门上轻轻扣了几声。
一道掌风划过，屋门霍然打开。
潋滟立在桌旁，千焕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腰，青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而她们脚下，正是一个破裂的银盒，里面的东西散了出来，满地都是。
这，应当就是刚才那响声的发出者了。
宋曲临眉头锁起，这两人一向交好，怎么此刻闹得这么厉害，还摔了东西？
“呵……让宋姑娘见笑了。”千焕缓缓直起身子，抬手撩起那几缕碍眼的头发，露出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来，唇角勾着一抹惨淡的笑意。
美人如斯，怎会这样……
潋滟面色更沉，浑身泛着暴戾之气，让宋曲临都不敢触其锋芒。
“你们发生何事？我听见动静便赶来了。千姑娘，你还好吗？”她见她神色颇惨淡，形容凌乱，心有不忍，便先问了千焕。
“劳烦宋姑娘挂念了，我无碍的。”千焕又沉缓而温柔了笑了笑，转过头面向潋滟，低声道，“潋滟，我们莫闹了，让人瞧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此言一出，像是将先前种种都化解了。
难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宋曲临不解，疑惑地望向潋滟。对方脸色阴沉，忽地冷笑一声，定定地望着千焕，悲怒之色骇然显现：“千焕，你还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说过，这东西，你不许再吃。”
一字一句，不容置喙，不容反抗。
潋滟很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同人说话，平日里也让人觉得很好相与，可是她这一番话，却令人背后森然，宋曲临第一次感受到了魔君的强大之气，压迫得让她难以呼吸，而千焕只是凡人，恐怕承受不住。
千焕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倦意。
“为什么呢，潋滟。”她的嗓音依旧柔和，娇而不媚，泠然怡人，“你有着千年不变的容颜，便不许我留住我数十年的美貌么？”
“我这次回来，见你容颜丝毫未变，只以为是你保养太好，根本瞧不出岁月痕迹，可我不曾想到，你却要用这种自损的法子，维持所谓的美貌！”
她低了低眉，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痴迷而留恋地摩挲了一阵，凄然道：“除了这个，我又还有什么，若没有这个，主上为何留我。”
潋滟气得双手发抖，一脚踢开那盒子，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也敢吃？”
她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蚀骨丹，损的不仅是你的骨血，还有你的魂魄，你可晓得你的死状会有多么凄惨？你又可晓得，残魂不入轮回，只能沦为恶灵的养料或者彻底消散？”
千焕微怔，仍是勾起了一丝淡笑：“潋滟还是这样关心我。”
“到底为什么？为了那个主上？他究竟是谁？”
良久无言。
千焕疲惫地靠在椅上，面目有些衰败，在听到“主上”二字时，眸光闪了那么一闪，可是顷刻间又熄灭了。
她扶住桌子，撑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对潋滟道：“我替你收拾了客房，这里今日有些乱了，待我收拾好，你再进来罢。”
“你……为何不听我的？”
她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不懂的。当年你就不懂何为情，现在，依旧不懂。”
“反正那些蚀骨丹已经被我毁去了，你现在不要再想着那些了，我以后想法子替你清除毒素，你……诶，你先休息罢。”
千焕静静颔首，目送两人出门，便独自留在屋中了。
潋滟再屋外立了好一阵，才拂袖离去。宋曲临可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忍，她的生气，她的心疼与不解，可是，她撒泼也撒了，东西也毁了，千焕依旧不为所动，她能如何？
她杀人容易，可要救人，便不简单了。
潋滟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叹道：“怎都这么不让我省心，还是曲临你好些。”
宋曲临安慰地笑笑：“莫生气了，许多事情，本就不能强求。”
潋滟嗔怒瞪她一眼：“你倒是晓得来说教我了？”
她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宋曲临知道，潋滟心情定然不佳，商青离去，她本就少了个打趣拌嘴的对象，本是至交的千焕却因蚀骨丹和她起了争执，她一肚子怨气，也不晓得向什么地方撒。
其实她也是听说过蚀骨丹的，师尊让她看得一些典籍中记载过这种阴毒的邪术，乃是提炼了许多女尸的脂膏，辅之以多种有助于肌肤不败的毒虫，炼制成一种效果极佳，但反噬也重的丹药。
用这种东西的人并不多，因为容颜与性命相比，终究还是小命重要。
可是也有些视美貌如命者，千方百计得到了这丹药，当成仙丹一般吃下，却落得惨死下场，令人唏嘘。潋滟当然不希望看到千焕这模样，所以她谆谆劝诫，怒然摔盒，千焕却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不怒，任由她这般闹着。
潋滟此时才知，她对自己不变的美貌，心中是有芥蒂的。或许觉得上天不公，她明明那样好，却不能和自己一样获得长生，走上这条路，也许是无奈之举。
究竟是怎样的渴望，能让她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呢。
“曲临，你说长生，真的好么？”
她忽然一问，宋曲临有些愣了。
“应当是好的，凡人追求长生者不计其数，我等修仙，也是在求一个长生之道。”
她笑了笑：“没有长生过，又怎么晓得它好不好，难道得不到的，就一定好么。”
宋曲临无言以对，勉强道：“其实很多人，都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有理。”她长叹一声，“千焕说我不懂情，可我觉得，我是有几分懂的。或许只是不如她那般执着罢了。曲临，我以前说让你入魔，只是玩笑而已，或许做神仙，比当魔要好些呢。”
“这，又如何说？”
“无情无欲，谨守本分就行，也不用像我这样，整日消磨时光。”
宋曲临腹诽，谁道神仙无情？师尊不就喜欢你么，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喜欢。
潋滟神志有些恍惚，自己回了屋子，宋曲临也没再打扰，回到屋中，将鸦羽又悉心擦拭一遍，才满意地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明日一早，她还得去城郊看看，那日经过那地方时，她好像觉察出了一股鬼气，且十分强大，虽然暂时并无异动，可她仍不放心。
因她诛杀了些妖邪，被些百姓听了去，在茶余饭后闲谈，说是虚空派弟子来此除妖，且是个模样不错的小姑娘，便还有些觉得自家有邪祟的人来请她驱除鬼怪，她起初兴致勃勃，想着为民除害也是好事一桩，可当她去了才发现——鬼怪作乱，远不及人心作乱来得多。
哪里有什么邪祟，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整的一家不安罢了。这样的事情多了几次，她也就兴致缺缺，不愿再去了。
于是又想起师尊所言，人间修行，远比山中修炼难上许多。不晓得她此番历练，何时才算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