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潋滟兄长

日子便一天天地过了，盛夏骄阳撩拨着人们躁动不安的情绪，宋曲临夜里无事，便也像商青一样跑去屋顶吹吹凉风，当她亲临这个平日里瞧上去无比怪异甚至很不正经的地方，才发觉，此处安静宁谧，在这卧眠，倒也凉爽自在。

她静静坐在屋顶之上，撑着下巴，虽是深夜，却不怎么困倦。

商青走了半月，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她也曾问过潋滟，他怎得去了这样久？她说，人间有古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此虽夸大之词，但天庭的时辰与人间终究不同，兴许他才待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她要她放宽心，莫要一直挂记着。

没有，她没有念着他。她如是回答。

宋曲临倒在瓦楞之上，枕着手臂，出神地望着星空。天色一片黛青，星光点点，算得上养眼怡心。可是她怎么都觉得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她也不知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看着毫无动静的不解铃，她的心有些焦躁起来，分明商青刚走的那几日，她吃吃睡睡乐得自在，甚至还十分愉悦，可这才过了半月，她就坐不住了。

她施了显铃诀，让不解铃的模样显现出来，那声音是清脆好听的，模样也可爱精致，讨人喜欢，可怎么瞧都只是个普通的铃铛，她怎么听，也听不出铃语来。

或许商青无暇念及这东西。她微微垂眸，心中升起一股失望之意。

她自叹一声，回了屋子。而屋中香气，依旧浓郁，平日里嗅着只觉安神舒心，现在，怎么觉得被熏得有些疲惫了？也许是时辰太晚，她也熬不住了罢。

她摸上了床，将薄薄被单盖在身上，忽然觉得那香气又浓了些。

也许是新添了香料罢。她想，还未思虑太久，便歪着脑袋，粘着枕头，见了周公。

夜风凉爽，拂过暗黄烛火，扑灭了它的光芒。而黑夜之中，有一道暗影顺着墙壁渗入，如一条吞吐信子的毒蛇一般绕进屋子，悄然缠在了她的脚踝。

不解铃的幽暗光芒闪了闪，继而暗淡下去。

黑影消失，恍若一切如常。

宋曲临醒得很不情愿，她这些日子一向睡得很晚，起得也不算早，所以微瑕他们也都知趣地没有在清晨叫醒她，可唯独今日，这天色还没亮，她就被一声低低叫唤清醒。

待她挣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瞧见了来人是谁，才看清潋滟的脸。

她向来慵倦，起床早晚都是随心而定，今天是怎么了，这般早就来唤她？

她的脸依旧艳丽动人，怎么瞧都十分动人心魄，可今日好像……更加冶媚些。她没多想，按了按发胀的脑袋，倦倦道：“潋滟，你有事吗，我还困着，让我躺一会儿……”

潋滟一笑，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一股淡淡凉意袭来，令她浑身精神许多。

她一怔，这莫非便是水魔之力？

“我找着个夜猎的好地方，适宜你修炼，趁着现在无人，你随我去瞧瞧，如何？”

宋曲临顿时兴奋起来，她在不空山时就喜欢到这些地方寻些小猎物，越危险的地方，得到好东西的几率也就越大，只是像都城这样的安宁之地，怕没有什么可供夜猎的地方，经潋滟这么一提，她自然也十分好奇。

“都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那里旁人不敢进入，因为已成一座死城，我前些天还见着些修仙子弟在那来往，看上去收获颇丰。你最近不也是疏于修炼么，正好逮着这机会好好施展身手。”潋滟看着她，含了几分诱惑的笑容。

宋曲临自是高兴，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既是夜猎，她怎么一大早才来同自己说，何况潋滟对那些小小妖魔一向不怎么在意，又怎么会留心夜猎之地呢。

她立时觉得自己所想太多，潋滟既是她的朋友，也是一片好心才拉她同去，自己这般猜度，好像着实不大地道。

“嗯，那我现在就梳洗，准备好了，便一起去。”她点了点头，便见潋滟欣然勾唇。

她转过身去，潋滟也掩门出去了，说是在外等她。宋曲临摸起衣裳便穿，在系上衣带的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潋滟与她同为女子，其实是不必避讳什么的，且她一向喜欢调笑她，以前有几次也是闯进来，让自己评价一下她今日衣裳好不好看，妆容是否艳丽，宋曲临便也真诚夸赞几句，她就拉着她一并挑拣起她的衣裳，口中啧啧感叹她这些素衫太单调了些，蓝白相间一派雅正，一看就是莫虚谷的作风。

所以潋滟前些天就和她一同去置办了一些衣裳，她的眼光很不错，挑的几件都衬她模样，合她心意，女儿家之间可谈的话题总归多些，她们相处这些时日，她喜欢潋滟的直率坦荡。

但今日的她，怎么好像正经了许多？而且，也没有那般亲昵了。

宋曲临觉得自己约莫是糊涂了，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潋滟果在等待。

她笑着拉过她，匆匆下了楼，因时辰太早，扶春楼空无一人，她们穿过大堂来到院中，潋滟眸光一闪，有些尴尬地道：“我的缠绫忘记带了，不如曲临你御剑带我？”

“啊……倒是可以，可我不知晓那地方在哪，万一错了……”

“无碍，有我在，怎会让你走丢了。”她眯起眼，眼眸笑如弯月。

宋曲临不再推拒，唤出佩剑，将两人一并托着，向城外行去。

潋滟说，那荒村在城北百里外，以她速度，应当很快就能到了。只是现在太阳还不见踪影，天空迷蒙灰暗，隐隐浮着几丝雾气，让宋曲临视线有些受阻。

上次来到这种诡异的陌生之地，还是与商青和百初去尸魂山夜猎，也就是那时，遇见了孟无求。

每每在这种情景之下，她就想起了孟无求的那柄黑雾刀，既是雾，更是刀，于黑暗之中，收割性命，快而凌厉。她不禁紧了紧手中鸦羽，不知如今，她是否有能力与之一战。

或许，一战是不够的，最好是，手刃他。

潋滟见她浑身泛起了淡淡戾气，按了按她的肩，语气柔和：“怎么了，此处鬼气太重，你不舒服？”

“不是……只是想到了些，恶心的东西。”

“好了，到了。”

潋滟话音一落，宋曲临掐诀停剑，两人一并步入了村子。潋滟因较熟悉，所以走在前头，宋曲临紧随其后，瞪着一双不安的眸子打量四周景致。

没想到都城周围，还有这样的村落。

方圆百里，毫无生气，尽是浊杂纷乱的恶灵鬼气。但因设置了个不强不弱的结界，不能阻挡外人进入，却可以遮蔽这气息，令其不致外泄。

这自然不是鬼做的，想必，是些修仙世家要独揽此地，才设此结界。

四处分明有着浓重鬼气，可却不见人影，真是奇怪。

“曲临。”潋滟忽地叫住了她，嗓音颇沉。

“嗯？”她抬眸，不解道。

“你的内丹好强，那些小鬼都不敢近身呢。”

她笑，语气中却勾着几丝羡艳之意。宋曲临却听出了些酸劲，潋滟不是一向瞧不上商青这内丹的么，怎么现在却像很感兴趣？

“或许吧……”

潋滟继续向前，四周挂着几道白旗，在风中摇曳，似是那招魂幡一般，宋曲临瞧着，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不由得更靠近了潋滟。

“这样，便不怕了罢。”潋滟执起她的手，攒在掌心，力道有些重。宋曲临有些想要挣脱，因为她的确觉得潋滟有异了，她的手，和以前不一样，那力道阴柔婉转，却捏得她有些生疼。

不对，潋滟为水魔，不会是这样的。

她蹙起眉头，低头瞥见了潋滟腰际的流火，那是一道细细红绳，可是颜色不对。潋滟的流火，乃是规正的赤红，无论何时瞧着，都温暖灼眼。可现在的那根，却只是普通的绳子，没有半分灵气。

“你——”

她正欲出声，却被潋滟反手擒住，顺着她的胳膊一掌击在胸口。

她胸前顿痛，猛地抽出鸦羽，向后退了数步。那一掌，她记得，那时被天雷劈中，也是这样的麻痛之感，仿佛五脏之内被炸开，几乎令她不能呼吸。

好好的水魔，怎会使雷法？

潋滟又笑，唇角的弧度比往日更加妖艳魅色，隐隐地，带着一丝残忍冷酷之意。

“你究竟是何人？”

“我？”她缓缓靠近几步，无辜指着自己道，“我是潋滟啊。”

宋曲临怒然呸了一口：“去你个鬼的潋滟，魔君之名，怎可容你玷污？你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一时间，狂风乍起。

“潋滟”红衣翻飞，发丝亦被风吹起，狂乱如魔，她的玉手流转着暗紫雷光，浑身上下，森然阴冷，纵使唇角挂着笑意，也似能将人冻住。

宋曲临握住鸦羽的手有些发抖。

此人只是这么一站，便释放出这样强盛的灵力，着实骇人。

她，究竟是谁……

紫光大作，潋滟于那强风之中挪动双足，缓缓步入，衣衫变幻，身形相貌也褪去了潋滟模样的伪装。那张脸一点点显露出真貌，宋曲临顶着大风，勉力才看清他的长相。

凤目剑眉，眉间凝着一点紫色朱砂，神情肃杀，薄唇轻抿，一系黑紫衣裳将他的高大身形勾勒无遗，他足下暗尘四起，他却似踏在云端之上，尊贵倨傲。

最要命的是，他的容颜，与潋滟竟真的有三分相似。

他，亦是魔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