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回到魔界

待两人返回扶春楼时，见着的是一脸愁容的千焕，她似已在楼中等了许久，那弱柳扶风的身姿在那微黄烛光下显得更加单薄凄恻，今日扶春楼中空空荡荡，微瑕也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动双腿。

宋曲临见状又是一怔，她们此去也没多久，千焕怎么……

见潋滟回来，千焕立时起身迎上去，嘴唇翕动，眼底掩着些惊慌和紧张，拉着她的手，声调也不平静了：“你……一大早去哪了，我以为你和宋姑娘……你们要走了……”

潋滟看到挚友这般紧张她的安危，心中的愤懑也消了些，抿出了笑来安慰她：“说的什么胡话，这才过了多久，这儿的白饭我还没吃够，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那你……”她自知失态，抬袖抹了抹脸，掩去几分狼狈之色，低低开口道，“你去了哪里？”

短暂的沉默。

宋曲临分明看见了潋滟的片刻犹豫，但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另一种坚执的神色取代。她望着潋滟，抬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她身量纤长，比寻常女子高挑许多，很轻易便能摸到她的额头。

“千焕，我的确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你，可你这样聪慧，也大致猜到了我的来历。”潋滟挑起唇角，淡淡笑了，“我知道，你虽见惯离别，却也害怕离别，其实我虽然不通晓世事人情，但是这个还是懂的。你能这样记挂着我，我当然欢喜。只是我现下的确有些麻烦事情要处理，我要离开一阵。”

千焕眸光涣散，泫然欲泣：“非走……不可？你是不是还怪我昨日讲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是那种只顾皮相的艳俗女子……”

潋滟皱了眉：“不是，我说过，你不可再食用蚀骨丹，我不晓得你究竟有什么缘由，你的那个主上又是何许人也，让你倾慕至此，宁肯舍弃性命保存容颜，作为朋友，我劝诫至此，已是够了。但今日匆忙决定，与你无干，实在是事发突然，不能再拖。”

“商公子才走不久，你也要走？那宋姑娘，是不是也……”她有些无措地望向宋曲临，“也要走？”

宋曲临默然不语。

她知道经风炙一事，潋滟定是要回魔族整顿此事了，她虽不晓得两人究竟发生什么，但根据他们对话，也可大致推测出这兄妹相残的原因——魔君之位。风炙想要得到饕餮内丹，也是为了壮大自身力量，以对抗水魔强劲之力。

她要回魔族，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可自己呢，三人同行现在剩下她独身一人，她当如何？

“曲临，待我回去，定会将他禁锢起来，你所受的伤，我也替你讨回来。可是魔族于你修炼无益，稳妥起见，你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潋滟要一人面对风炙叛乱吗……

宋曲临有些担忧，可自己的担忧终究是无用的，她比不得潋滟灵力强大如斯，自己也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更没法为她排忧解难，若是将自己带去了魔界，想必也只是添麻烦罢了。

她咬了咬唇，顿首道：“那好，我在此等你……你们回来。”

“嗯。”潋滟轻应，继而纤眉一蹙，啧啧又叹，“真是多事之秋，也不晓得商青何时回来，让曲临独守空房，可怎么好呀？”

宋曲临脸色一黑，果然还是这个脾性。

“潋滟，你该走了……”

“哈，不恼你了。”潋滟收起笑意，对千焕道，“那就麻烦千焕了，这些时日曲临就托你照顾了，曲临家财万贯，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客人。”

千焕摇头轻笑：“我自会奉为上宾，你眼下便走么，饭也不吃？”

“早去早归嘛，我怕我去的晚了，有些人便要翻上天了。”她勾唇，眉眼含着一股凌厉之色。风炙的账，还未算完，她不能多等。

忽地，一声清亮鸟鸣，止住了她步子。

正是白霜。

他今日也没忘来送画，潋滟这才惭愧想到，她这么一走，还未同莫虚谷知会一声，便拿起笔，在纸上简单交代几句，将此去目的缘由略略带过，便让白霜送去了。

白霜对这两人十分无语，分明袖子一挥就能见面，还要腻腻歪歪地送信送画，白白折腾它这一副老骨头。

诶，可抱怨归抱怨，为了老家伙的终身大事，他操劳些也是无妨的，毕竟自从衡光死后，他还从来没对谁这般上心呢，虽然潋滟和衡光……不可相比。

潋滟来去潇洒，也没再行道别之礼，就飞身离去了。

她回到魔族，的确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只是她手持缠绫，心中沉了一沉。无论她看上去如何潇洒恣意，随心所欲，魔族……始终是她的归处。

风炙。她低吟这个名字，想他今日的凌厉招式，他积攒多年的怨恨，便在那一刻，彻底迸出了罢。她向来自负，从不在意他人所想，只是他为自己从小敬重的兄长，如今兵刃相对，她怎还会那样毫不在意？

红光顿闪，眼前雾气散去，她已处在魔族王城的街市上。

百姓安居，商人乐业，魔界繁华，似不输人类。她记得，自己儿时所见，并不是这样的景象。那时仙魔大战，四处都是横尸，纵然在宫殿之内，也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死气。

彼时的她，独自一人留在行宫，因为父亲兄长皆去了战场，每每回来，便由母亲为他们疗伤，自己坐在一旁，什么也帮不上。

——为何要战？

——因为天道不公。

——什么不公？

——仙界人界享用世间丰沛水源，而我等魔族，只能在干涸之地夹缝求生，便是不公。

她似懂非懂，母亲告诉她，她是水魔，生来便是魔族救星，待她长大，或许会改变纷乱战争之命。她相信，自己会止息这次无谓之战。

修复魔界水脉，终得太平安宁。

所有魔族百姓都欢呼雀跃，她的父亲为她骄傲，亲自将她送上魔君之位，水魔之力，魔界无人可抵。她无可取代，所以不战而胜。

在举族欢庆的光芒之下，角落里却有一片阳光无法企及的阴影，她的兄长蹲在那片阴影之下，脸色灰败。

她靠近他，问他为何不高兴。

风炙答，他很高兴，恭喜妹妹。

潋滟苦笑一声，那时的她，竟真的信了他的一声恭喜。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她缓缓闭了闭目，觉得还未到达行宫，便已疲惫了。

她在大街上行走太过惹人注目，所以隐去了身形，望着身边匆匆走过的行人，心道这盛世太平，恐怕就要毁在今日。若风炙联合魔族其它势力共同反她，她当如何？

尽数杀之？

她凝眉，不愿去想这个答案。

腰际忽地一沉，似被人轻轻揽住，那手放得很稳妥，只是靠近，不曾触碰，可她仍然觉察到了。

潋滟警觉回眸，一瞬间已抽出流火。而看清来人模样时，险些跌了下去。

“你……”

他云淡风轻，素裳蓝带，神色肃凝，正定定地望着她。

“莫虚谷……”她已经难以开口了。

“嗯。”他恍若无人，与她并立，似是十分熟稔地执起她的手，“走。”

“去哪里？”她神情茫然，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怎么来了？你的仙气在魔气中十分明显，你不怕被那些记恨仙族的人……”

“不怕。”他顿了一顿，“你一人前来，我才怕。”

潋滟面色一白，又一红，甚至忘了将手抽出来，便如那木偶一般任由他牵着，僵硬地往前走路。

“你真的要……”

“嗯，和你一起。”

“风炙他最讨厌仙族，也不晓得现在行宫内是何状况，或许我这个魔君，早就被架空了，你若是帮我，就洗不干净了。”

莫虚谷侧头看她，微微蹙眉：“知道如此，你还要来？”

“我——”潋滟无力反驳，瘪了瘪嘴，“你手脚还挺快的，是不是刚收到信就赶过来了？”

“是。”他坦然承认。

“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回了自己老窝，没什么危险，要是我真摊上什么麻烦事，你是不是要以身殉情啊？”潋滟笑着，她故意说得如此夸张，惹他恼怒，说起来，她一看到他这副正正经经清清冷冷的模样，就很想看见他露出些别的情绪，这么被她一说，他肯定恨不得缝上她的嘴。

思及他可能出现的扭曲神情，潋滟微微一笑。

谁料他依然波澜不惊，前行的步子也没有放缓半分。

“是。”

简单果决，坚定非常。

潋滟惊愣无言，他他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原先她稍说些不正经的话，都会引来他蹙眉不悦，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高兴的。

现在，他似乎……

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向她表明心意。

如若她有意外，他会一同赴死。

潋滟心尖一抖，将风炙之事压在脑后了。

眼前是斗拱交错的行宫，巍然屹立，静守万年。她曾登上它的最高处，向她的臣民宣布，仙魔两界，重修于好。

那么今日，是否也是她与风炙的断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