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钟声
京城的流言四起,密函的内容流传开来,常文青大怒,将所有传消息的乞丐都抓起来,但是消息还是不露而走。
沈草草静坐在桂花树下,桂花香气扑鼻,一阵风轻拂,小黄花纷纷坠落,洒满一身。
“王妃,你怎么还坐在这儿?王爷已经打到京城,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秋菊将披风给她披上:“现在已是秋天,王妃多穿些,小心着凉。”
沈草草悠哉的躺在竹榻上,仰望坠落的小桂花,叹道:“真不想回去,秋菊,你说我们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好不好?这么香的桂花,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秋菊知她心中所想,故意装作不知:“谁说的,王妃要是喜欢,王爷定会为王妃种上一院子的桂花树,不过桂花只有秋天的才香,其它季节长开了也不香,王妃可以做个香囊,保证四季都能闻到桂花香。”
沈草草无奈的翻个大白眼。知道她是常叶挺最忠实的属下,仅次于墨玉。
秋菊说道:“王妃不高兴吗?王爷当了皇上,王妃就是正宗的皇后,韩大将军是你的坚实后盾,又有小石头这个弟弟,王爷会让他立下功劳,以后也是你的助力,就算你曾经被文王挟持,朝中大臣知道的不敢拿这个说事,不知道就永远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沈草草叹道,是啊,他都为她想好了,她还有什么纠结的。不过就是后宫三千佳丽吗?还怕她们翻了身压过她不成?
只是与人共侍一夫真的是她想要的?独宠后宫又怎么了?夫妻难免会吵个架,万一一吵架,他就跑到别的女人那去解压她就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了。
难道这就是患得患失?按理说,他们千帆过尽,已经彼此信任,但是世事变迁,她也相信他不会变心,但谁又保证她不会变。
山中生活十年,她说走就走。向往自由的她怎甘心被一面围墙束缚?与其一辈子老死在宫墙内,不如自由自在的翱翔。
如果真的这样,估计他会气死。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没有理由她还真的不忍心让他失望。
秋菊心惊,怪不得王爷临走前叮嘱她,一定要看好王妃。一看王妃这表情,就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立刻坚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在王妃身边。
算着日子,离常叶挺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远,沈草草渐渐的开始担心,整日的忧心忡忡。
已经等不到常叶挺回来接她,带上秋菊和几个护卫,不顾众人的劝阻,骑马向京城而去。
一路经过城镇,百姓们安居乐业,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叶王和当今圣上。沈草草听着双方战事的激烈,心里越来越不安。说不清是希望谁死谁生。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在每个夜晚摸着肚子上那道伤疤,闯进脑海里。
摒弃未来的遐想,她想了许多,关于常文青的,想到他英雄救美,诬陷她是采花贼,将她逼进宫。
想到他在金满楼上风流潇洒的模样,对了,他还欠他琉璃水云簪,还没还给她呢。
想起观音庙后树林里她晕倒在他的怀里,那是他第一次展现武功,原来很高。
再后来,想起她怀孕,她愤恨,对他冷言相向。
想起她亲手扼杀的那个孩子。
想起他将她圈禁,用最偏执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得到的只是她曲意逢迎的假笑。
加快了马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会心疼。或许是被第一次乍现的桃花眼闪到心底,又或是被第一个朋友出卖心存不甘。
更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种感觉,这次,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一见,就是永别。
赶到京城,众人缓口气,沈草草马不停蹄,直奔宫门,到了宫门,守卫认识她,惊讶了一瞬立刻放行。
沈草草一路骑马进了宫,战事平息,地上死伤无数,护卫和御林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宫廷内,就像被血雨洗礼过,充满血腥和肃杀。
沈草草下了马,惊呆的看着地上的死尸,胃里的酸水翻涌,几欲冲出口,被她压下去,踩着缝隙往宫内走。
秋菊担心道:“王妃,小心身体。”
沈草草无视的往前走,越到里面躺着的尸体越多,昭示着这场战争多么的激烈和凄惨。她看到很多人,有御林军副统领钟汉文,他睁着眼睛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睛里有种解脱。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痣长老死得凄惨,脸上深陷痛苦,闭着的眼睛上剑伤横切,大痣鲜艳欲滴,永远不能随着嘴角跳动。
脸色更加苍白,心里越来越害怕。到了金銮殿,终于看到活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放下兵器的御林军,和手拿兵器的护卫,胜负已分,战局已定。
沈草草瞪大了眼睛看着常叶挺,他一身戎装,身挺修长,持剑的姿态万人瞩目,银色的剑光上细流缓缓而下。剑的另一头是常文青缓缓倒下的身躯。
“文青。”
常叶挺身形剧震,看着沈草草接住那个男人的身体,神情剧痛。
常文青睁开眼,桃花眼在眼光下眼尾上翘,笑面如花,气息不稳,明显受了重伤,气息微弱的说道:“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喊我的名字。真好听。”
沈草草捂住涓涓细流的伤口,怎么也捂不住流出的血,她急道:“别说话,我救你,你父皇要他留你一命,你不会死。”
常文青笑了,嘴角的血也流出来,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背,用力,捂出了更多的血:“对不起,但是——咳咳——不后悔——”
沈草草手上发抖,她知道他不后悔什么,却无法恨他了,抬头看着常叶挺,无声的乞求,常叶挺震惊的看着他们二人,仿佛置身事外。
常文青又咳出一滩血,气息微弱:“好好活——下——去——”
沈草草大颗大颗的眼珠子往下滚,手背上的温热滑下,手心血流不止,怀里的他身体重重的倒进她的怀里。
“文青——”
钟声起,皇上驾崩,终生响三声,而今,钟声想了六声。太上皇也驾崩了。
这几日的皇宫严重处于低气压中,连续两位皇帝都死了,叶王比什么时候都忙,虽然皇位顺理成章了,但是叶王的脾气越来越不好,精神越来越充沛,大有一战到底,干出个千古绝唱的佳绩来。
可怜宫里的人,个个人心惶惶,不会又出现一个文王吧?文王以前和颜悦色,对谁都好,都笑脸相迎,当了皇上之后天天板着一张脸,就从来没有开心的笑过,如果真的笑了那就是哪个大臣又要倒霉了。
由于上一任的皇上继位不久,这次大臣们更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势力,纷纷上书请求叶王半个月内继位,并请求正统的王妃为皇后。
这个正统的王妃当然是沈草草。
众位大臣默契的不提那些隐秘的,猜疑的,显而易见的繁杂事。当务之急,不能再惹这位皇上不高兴了。
沈草草走到御书房前,忐忑的看着紧闭的大门,孙德海笑脸相迎的面上露出苦色:“王妃,王爷正跟大臣们商议大事,娘娘明日再来,可好?奴才一定给皇上转达娘娘来过了。”
沈草草不看他,但是疑惑的问他:“你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可清楚他为何一直不肯见我?”
如果是因为那天,金銮殿的事,她毫无怨言,有些事解释不清,但是她的心意不曾变。而以他的秉性,不应是这个反应,如果是从前,他定是温言蜜语把她哄回去,再用柔情攻势,使尽全身解数把她禁锢在身边,巩固自己的地位。
孙德海心惊胆颤:“哎呦,王妃折杀老奴了。王爷的心思缜密,那是我们奴才能猜得到的。倒是王妃的一片真心奴才们都是看在眼里,王爷心里必定心亮如镜。”
“那为何迟迟不肯见我?”
难道真的已经得到开始矫情了?可不是还没有得到!
她心中一凛,有些不敢往下想。
孙德海支吾:“王爷最近公务繁忙,还有半个月就是登基大典,王妃且放宽心在宫里等皇上消息。”
沈草草笑一声,回转身,说道:“你告诉他,若是不想再见我,何不休我回家,免得两看相厌还占了后位。”
孙德海叫苦不迭,这话他哪敢传,传上去他还能稳居这个位子吗?恐怕连脑袋都不保了。
沈草草心里却是生气,但是茫然和失落更甚。时过境迁,常文青的死突然让她觉得生死无常,所有的人换了地位。她就像个保护在套子里的人,等到外面安全了,套子的主人把她救出来,她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套子外的风险。
而她,只是平心静气的享受套子外的风平浪静。
她甚至开始考虑,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很好地妻子,能不能为曾经的错误恕罪,能不能成为合格的皇后母仪天下。
而他突然“消失”的态度更让她不安,如果他再不出来,她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挺下去。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一直都是他太主动,主动的向她靠近,他们才有勇气走到如今,他停下脚步,自己似乎就不迷失了方向,等着他出现在面前。
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大人的批判才能得到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