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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那条名为矛盾的路(三)
樊倚轮终于把两人的默契戳破。他使用了“占用”这个词。
那个从血泊里站起来的人,是拥有着指针的灵魂的樊倚轮。轻松拨动世界的琴弦的人是指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抹掉生命的人也是指针,但做到这一切的指针通过的是樊倚轮的双手。
他死掉了,从地狱中站起来的却不是他。
在子弹贯穿他的胸膛的时候,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生命在飞速流失。樊倚轮一直以为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真当死亡来敲门的时候,他反而不觉得害怕。因为死亡来临的时候,他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去感受那心脏传来的剧痛,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在意识溜走之前,他的脑子里只来得及划过一句话。
好像……我要死了诶……
然后视野一片漆黑,像是舞台拉上了诡魅的帷幕。
他以为他死了,他站在一片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漆黑里,彷徨、措手不及,如同当时初见指针时站在一片荒芜的白色里一样。
可是下一刹那,那合上的帷幕再度拉开,漆黑的舞台再次变得灯光璀璨。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流失掉的生命正高速地往身体里倒灌,本被死神蛮横地扯走的灵魂又重新入窍。
死亡回归带来的所有感觉也开始降落。
“哈啊——”
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樊倚轮终于反应过来,如同就要窒息一般大口地吸气,像是深夜熟睡时被噩梦惊醒。他紧紧地揪着心房,额头上满是汗珠,全身都禁不住战栗,因为那死亡回归的后悸如同上千根密集的细针刺向他的心房。
他到达了地狱的最深渊,而死神却突然变相拒绝收留他,并说地狱那里并没有预留他的位置。
他从那片黑暗里逃脱,脱出的灵魂回归身体。
好吧,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见到死神,不过,有一件原来不确定的事他现在确定了。
那就是萨克所提出的疑问:他这个不纯正的碎元生物,到底会不会拥有碎元生物的共性——无法死亡。
而事实的证明是,他拥有。
意识已经回归大脑,他趴在血泊里等待着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刻,他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思反击行动以及逃跑计划了。
可是,比起死亡更奇怪的感觉出现了。樊倚轮猛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小心一点……不确定目标是否确为碎元生物……”
“就算他是碎元生物……他也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他能利用身体感知,但他却不能控制他的身体。他不能睁开眼睛,但他能感受到身下依旧是湿哒哒、粘稠的鲜血,他能听到身后的逐渐接近的人声。
他突然间有点发懵甚至害怕。不是因为那身后正逐渐接近的敌人,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萨克的话。
如果他现在已经死了并且复活的话,他应该会像弹簧木板般弹起,恢复到站立的状态啊。可是他感受到的身下那滩血迹告诉他,他并没有复活。
那他为什么会拥有器官感知?他为什么能感受身下鲜血的温热以及听见身后接近的危险声音?
突然间,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了,而且一件接着一件。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抬动,抓住某个敌人的手臂,然后就是一阵枯叶蜷缩的声音以及人类的惨叫响起。再然后,似乎是敌人自断手臂,他那握着断臂的手随着重力跌下。但耳边的那枯叶蜷缩声以及惨叫声依然没有停止。
他一直懵着,一直懵到被吓得冷到冰点的大脑回暖。
他通过自己那双眼睛看到了一切,像是在观看影片一样。
他站了起来,扔掉那根手骨,地上的鲜血倒流重新回到心房,炸裂的心脏再次完整。
他霸道地把射向他的子弹都定格在半空,他向剩余的敌人们投去了诡异的微笑。
“傻孩子……”
画面一闪而过,他已经到达了岛的边缘。他轻轻地点着空气,像不小心是触碰到了世界的时间进程。
画面结束,他慢慢回头,往那堆被天空惊艳的画面震撼住的人走去。
他一个一个地夺走他们的生命,虽然过程有些阻挠之处,可他还是取走他们的生命,如同君临天下般冷视那些飞速枯萎的人。
“这本来只是给我自己一个人看的……对不起,让你们承受那么多……”
赤色的长龙扯着龙啸划过天边,直冲月轮。长龙浮停在他的面前,他与长龙拥抱。
“……他是个傻孩子……但他是个好孩子……”
再然后,就是那条路灯下树影如栅栏的小路了和那段轻松愉快但在他耳里沉重无比的口哨声。
那就是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楼梯上,樊倚轮还是那样默默地看着指针,他的肩膀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他脑子很好使,他明白那段时间里掌控他身体的人是指针。
“你欺骗了我,你说你是被隔绝在时间之外的人。可你今天触碰到了这整个世界,媒介是我。”樊倚轮说得有气无力,“我其实很感谢你,感谢你做的一切。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太累了。”
樊倚轮没有瞎没有聋,他看到的指针曾通过虐杀那些杀死他的敌人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即使,指针并没有表现出来。
即使他没有表现出来,樊倚轮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内心里疯狂挣扎的怒吼以及深深的无奈。
“对呢……有些事情,该明白的终要明白。”指针说,“可是,我只是惊讶你这么快就能明白过来,那种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感觉,你比我想象中感受得要更快。”
“你懂得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明明应该是一个当局者,可是,在通过我的双眼如同观看影片去洞察一切时,我又变成了旁观者。”樊倚轮说。
“旁观者……”指针挠挠头,无奈地笑,“你那个时候居然还能冷静得下来啊。”
“你以为自己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但,我的哥哥,你不知道其实你才是最迷茫的那个沉醉者,”樊倚轮轻轻说,“刚刚是你第一次去接触这个世界吧?”
指针没有回答,但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他就站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用着那掺杂了许多种感情的眼神去看樊倚轮。
“理解都是相通的。就如同你能感觉我的疲惫一样,你的悲伤在我面前也无法掩饰。”樊倚轮说,“即使我不能明白你到底在悲伤些什么,但我就是能感觉到。或许,就是因为那不知真假的你所说的我们是两兄弟吧。”
“即使不能理解也能相信么……你已经完全相信我了吗?”指针依旧是淡淡地笑。
“可能是脑子里某个声音一直在冲我喊,让我务必相信你吧。”樊倚轮抬手敲敲脑袋,“你说的对,我就是莫名的傻。”
“傻的人,在这种时候可是兴奋得脱衣服跳裸舞的呢。哪有人无精打采地耷拉脑袋,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指针说。
“可能是因为我懂得什么叫做‘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吧’。”樊倚轮说,“的确呢,拥有这样的能力,我本应该兴奋得跑到礼堂里赤身裸舞或者到英灵殿里的那些英雄雕像面前张牙舞爪了。”
“可是可惜你就是这样冰雪聪明,懂得大自然的铁规。”指针笑着摇头,语气轻松,仿佛他们是在讨论着比基尼美女之类的愉快话题。
但他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却不得不让人直视。
大自然的铁规,是这个世界上最公正最平衡的铁规,没人能打破它也没人能贿赂它的制定者。它对每个人都很公平,你该得到的你会得到,你不该得到的你不会得到。如果你硬是要去获得你本不该得到的东西,那么它就会剥夺你原来拥有的东西。
“懂得有什么用,懂得就能逆杵它么?懂得就能逃避它么?无非只能为自己增添一份烦恼而已,”樊倚轮微笑着说,“更何况,它第一次为人改变了原先的规则。而我居然就是那第一个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幸运儿。”
可不是吗?它第一次如此蛮横不讲理地改变规则,让人不能信服。它硬生生地塞给樊倚轮不想要的东西,再抢走樊倚轮视如珍宝的爱物。
在樊倚轮看到指针对时间的绝对控制之后,他就已经明白,那些属于自己的珍贵的某些东西,一定被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