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白与生死

“我说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

“……”

一顿很不客气的暴揍。

“我操你大爷，不是说了别跟了吗？”

“我大爷他老人家早已经入土了。”

“……”

又一顿的拳打脚踢。

“官冉大哥。不，官冉祖宗，求你别跟着我了，算我怕了你行么？”

“别怕，有我在！”

“……”

一阵无力的虚脱。

“停，咱们有话好好说，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娘子，你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娘你个骡子啊，小爷我是正宗爷们儿！”

“我知道啊。”

“……”

就这样，每走一段路，聂庄就得停下来撵走如同牛皮糖黏糊的官冉。

真是见了鬼了。

不管聂庄如何的火冒三丈，将官冉毒打一顿，然后再逃之夭夭，后面官冉总能追赶上来，仿佛有着千里眼一般，直教人无可奈何。

到最后，聂庄只好先败下阵来，他是真服了官冉的死皮赖脸。

聂庄就地而坐，官冉亦然坐于对面，前者收腹呼气，平静心态，随之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官冉一本正经回道：“我相信缘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与你特别投缘。至今为止，我已经见过三次面了，可以说缘分极好。但请你相信，我的直觉向来很准，要不是觉得与你投缘，我也不会一直跟着。”

聂庄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忽然大惊重复问道：“等等，你刚才是说三次见面？”

此时此刻，聂庄是真实的面容，第一次和第三次和官冉撞见，就是现在这张脸，而第二次却是易了容之后，在西螺河边遇见。

所以，官冉说他自己和聂庄已有三面之缘，聂庄才会大吃一惊。

官冉看到聂庄脸上的惊讶，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沈珺和纸千鹤，解释道：“我之所以肯定你我有过三次见面，正是因为他们。”

果然如此。

这么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聂庄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丫的原来没醉酒？”

官冉挠挠头，遭受之前聂庄的几顿暴打，此时他已是鼻青脸肿，然后笑了一下，模样可比傻兮兮的纸千鹤滑稽多了，随后说道：“其实我本来还没醒酒，但被你第一顿大了以后，就醒酒了。我这人就这样，如果醉酒的话，容易断片儿，但想要清醒也容易，只要让人打一顿就好了。”

“……”

聂庄哑口无言良久。

这官冉怎么这么奇葩？

官冉见到聂庄的不知所措，接着又来了一句：“要是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喝醉，让你证实一下。”

“千万别，我信了。”

聂庄赶忙摆摆手，而后言道：“官冉，虽说我也信缘分，但是你总不该叫我娘子吧？”

官冉微微一皱眉，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聂庄一拍额头，无奈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娘子是什么意思。”

不过官冉却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

聂庄一手怒拍地面，吼道：“知道你妹啊！要是你知道的话，那你还管我叫娘子？娘子是媳妇儿的意思！媳妇儿知道吗？！”

瞧瞧，说是要好好说话，结果三句不离脏字，看来聂庄是真被官冉气得难以平复。

官冉一愣，疑惑道：“媳妇儿？”

聂庄白了官冉一眼，道：“不然呢？”

官冉晃了晃脑袋，好像有仔细地想了一下，说道：“不对啊，我说的娘子不是媳妇儿的意思，你应该理解错了。”

“我理解错了？”

聂庄手指了指自己，大笑道：“你在逗我！”

然而在这时，沈珺突然发问道：“请问，官冉你是哪里人？”

官冉愣了一下，显然有点不明白沈珺这位两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什么要问这个事，但依然如实回道：“东阳，南坞，怎么了？”

闻言，沈珺笑了，而且是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

聂庄和官冉见到沈珺忽然大变的模样，不约而同地问道。

蹲在地上的沈珺笑得说不出话了。

聂庄和官冉对视一眼，皆是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沈珺觉得如此生趣。

良久过后，笑声仍旧不止。

看着沈珺大眼瞪小眼的聂庄忍不住说道：“我说你都笑了半天，究竟在笑什么啊？”

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再过了一阵子，沈珺这才停歇下来，她已是笑得两边眼角泪水垂挂睫毛，随后听她说结结巴巴说了一半，笑了一半，如此反复，愣是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别笑了！”

聂庄大吼一声，瞪着双目。

结果刚刚还大笑不止的沈珺突然被聂庄的一声吼吓了一大跳，气打岔，竟是间歇性地打起嗝来。

活生生一个乐极生悲的好例子。

这一回，反倒聂庄捧腹大笑，但只是笑了一会儿，随后回归正题，开口问道：“你刚才问官冉是哪里人干嘛？”

沈珺解惑道：“额…我看他之前和你谈话的时候，不像说谎的样子，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所以…额…才会问一问。”

聂庄看着沈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珺接着说道：“虽然自从南青一统以后，各地统一使用南青文和南语，额…但是不同的地方，还是有不同的方言。”

聂庄一点即通，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他喊的娘子指的并非是媳妇儿？”

沈珺点点头，然后望向官冉，笑道：“官冉，额…你说一遍天亮和红娘。”

官冉依言而做：“天娘，红亮。”

聂庄一时瞪大了眼睛。

“果然，我猜的…额…没错。”

沈珺得意一笑，随即言道：“额…官冉，你再在地上写出你喊聂庄的那两个字。”

官冉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勾勒，写出了“两知”，随之解释说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或者知己，表示对人的尊称。”

“我日你大爷，你干嘛不早说！你知不知道你说‘两知’的时候，就像在喊娘子？！”

“我完全不知道啊。我的南语在东阳那边说的算好的了。”

“……”

生无可恋的聂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六神无主，神情木讷。

他想起之前与官冉遇见的画面，一想到那么多人听见了官冉的带有东阳方言的南语，就觉得这个世界是灰暗的。

而与此同时，恰巧官冉想的也是一样的事情。

聂庄手指官冉，大声道：“他奶奶的，都怪你，喊什么不好，偏偏要喊两知。你可知道这下子小爷我的清白全让你给毁了！”

谁知，官冉泫然欲泣，哭腔道：“你还说呢，我的清白才没了！”

聂庄正想发怒，可稍稍一想，当即怔了一下，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之前这家伙那么大声地在喊似如“娘子”的“两知”，在场的人多如蚂蚁窝，恐怕此时整个越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可是聂庄依旧心有闷气，很是不愉快，却有气没处泄。

“完了完了，别人肯定以为小爷我有龙阳之好，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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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方向，追！”

“刚才让他们跑了，这一次一定要逮住他们！”

“他们五人中，焦星子和许煜昇身上都有伤，跑不了多远，放心。”

“本以为遇上焦星子和许煜昇二人运气不错了，没想到又自己送上门来三个。”

“……”

十六峰的丛林中，三道身影疾行穿梭，在这片广阔险峻且临近深林的山域，没多少人胆敢进来，这三人能如此无所顾忌，必然有所本事。

这三个人看上去相貌相差不大，乃三兄弟，姓金。老大金盛，老二金荣，老三金康，同月同日生，却不是同年。三兄弟自幼跟随阙流五巨头之一的胡巴学艺，且为其得意门子，深受胡巴的真传，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还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即使赤脚行走在枪矛之上，亦然如履平地。

他们三人此次随师父胡巴前来渝州，并非为了昆仑派的招生大会而来，而是因为万药庄那边出世的金乌血枝。

而在昨日，三兄弟游逛在大街上，说巧不巧遇上了焦星子和许煜昇。

阙流和十字门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多年，所谓的冤家路窄，说的就是这个。

冤家对头，岂能相安无事？

金氏三兄弟的实力属老三金康最强，半步一品，远在焦星子二人之上，况且人多势众，焦星子二人自然不敌。

从昨日开始，三兄弟便一直追到了云霄镇来，路上还与焦星子和许煜昇斗上了好几场，给二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势。

最后，金氏三兄弟逼人太甚，使得焦星子和许煜昇狗急了跳墙，一头扎进十六峰躲起来，借助地形和恶兽的优势玩起了捉迷藏。

可金氏三兄弟怎么会就此罢休，在焦许二人人影消失的周围守株待兔了一宿，天未亮就开始搜索，之后三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焦星子和许煜昇，展开一路的追杀。

然而，眼看就要拿下焦星子二人，却突然从半路杀出了三个程咬金，掷下一枚迷烟筒便带人逃离。

他们当然认出了来者三人是谁，正是焦星子的同门：于垚，梅姑苏和苏瑾。

虽然迷烟筒具有迷糊人的意识的功效，但是对于金氏三兄弟来说，不足为惧，想来来者只不过为了找个空隙救人脱身罢了。

前方。

“大师兄，许师弟，你们没事吧？”

“没事。”

“没事，幸好你们来得及时。”

“他奶奶的，怎么会是阙流的三金刚，他们怎么也在渝州？”

“不清楚，昨日我和大师兄碰见了他们，也觉得好是惊讶。”

“莫非他们也是冲着昆仑派的招生大会来的？”

“不可能。金氏三兄弟和他们的师父居住于乌阴郡，淮水那边正好也有昆仑派的招生大会，何必舍近求远地跑到渝州来？”

“先别说这么多了，他们还在后面追，我们应该想想怎么脱身才是。”

“他们三人实力太强，我们五个都不是对手，只能借助十六峰的地形了。”

“你熟悉十六峰的地形么？”

“额，这个，好像不熟悉。”

“那你说个屁！”

“……”

后方。

“加快速度！”

“好。”

“嗯。”

“尽快解决掉他们，早点回去和师父碰面，想必师父他老人家今日下午就会到横渡来找我们了。万药庄开山就在后天，可不能耽误了这件大事。”

“二弟说的对，为了追杀他们，浪费了咱们整整一天的时间。”

“嘿，那焦星子和许煜昇两人实力马马虎虎，要是正面交锋，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不过手段倒是贼多，要不然昨日他们两个就去见阎王了。”

“技多不压身。他们两人作为文字门门主的亲传弟子，又怎会容易对付。十字门能和阙流斗了这么多年，没点本事的话，早就被阙流合并为一了。”

“话是这么说，可到头来还不是被我们三兄弟撵着逃？”

“哈哈哈！”

“……”

前方。

“不好，他们的速度加快了，快要追上来啦！”

“糟糕，要是被追上了，准是九死一生。况且在这荒郊野岭的，恶兽还多，死后还没有全尸，就悲剧了。”

“于垚，你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说话好歹看看时宜和场合好吧？尽说些风凉话。”

“我说的是事实呀。”

“好了，你们别吵了。”

“谁跟他吵了？”

“哼，我才懒得和这只母老虎斗嘴皮子呢！”

“你说谁是母老虎？！”

“够了！”

“……”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内讧？”

“你们就别闹别扭了，尽快想想办法吧。”

“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负责断后，你们趁机逃脱。”

“万万不可。大师兄，你这样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呀！”

“总比五个人全交代在这儿好，不然也什么好办法。”

“不成，绝不能如此行事！”

“对，我也不同意！”

“……”

“对了，要不我们往深林的方向过去，那边迷雾大，可以隔挡去三金刚的感知，这样他们就无法寻着我们的气息追过来了。反正此处距离深林也不远，我们不如以此脱困，怎么样？”

“但是那里恶兽的品阶也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

“唉，真是走投无路了吗？”

“……”

忽然间，地动山摇，一声响彻九霄的巨响从十六峰深林那边如滚雷般轰隆隆地传来。

“什么情况？”

不仅是于垚五人停下了脚步，就连金氏三兄弟也忘了追赶。

只见山的对面，冲天而上一道蘑菇云般的灰尘，冲散了迷雾，取而代之地弥漫了周围一大片的丛林。

随后，一阵大风夹带着雾水、尘土呼啸而来。

这幅相似的画面，在前不久也同样在横源的恶兽林出现过。

八人遮脸闭目，等到风平息之后，陆续睁开眼睛望向山的那边。

谁料，紧接着八人有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金黄色肉团从天下斜坠而下，正朝他们这边的方向过来。

由于那个金黄色肉团体型过大，以至于八人所在的山峰陡然间不见了日光，但却将那块肉团的面目照亮得更加明晰。

每个人都认出来了这块金黄色的肉团是什么——金毛猿。

金毛猿，属于远古巨兽的一种，天生会说人话，灵智极高，常被人奉为山神，较为罕见。

只是想不到今日会在十六峰意外地看到了一只金毛猿，而且体型如此巨大，完全与《山海经》中《百兽志》上有关金毛猿记载的不相符合。

就在那只金毛猿出现的那一刻，第一瞬间让金氏三兄弟和于垚莫名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不寒而栗。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人对一些强大的生物而本能产生的反应。也就是说，从天而降的金毛猿品阶已过一品。

而证明便是它身上金毛发出的金灿光芒。

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只金毛猿遍体鳞伤。

到底是什么让强如它这样的远古巨兽沦落到这般田地？

答案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从山那边的深林飞跃出一道庞大而漆黑的兽影。

是一头豹子。

“这是黑豹？”

“未免有点大了些……吧？”

也不知是谁说了两句。

下一刻，金毛猿落地砸得山地开裂而凹陷，毁坏了一大片树林，而紧随而至的那只黑豹当场一只豹掌猛然踩踏于金毛猿的身躯上。

身为十六峰万匹恶兽之王的金毛猿就这样被打败了，彻底昏死过去。

“快跑……”

老大金盛咽了一口口水，颤声说出二字，随即掉头。

金荣和金康也随之跟着大哥迅速逃离此地，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再怎么说，他们虽是刀枪不入，但在绝对的强大力量面前，可不是对付于垚五人那般的不败立场，稍有不慎，就得一命呜呼。

可于垚五人已是动弹不得，早就吓得失了神魂，何况两个庞然大物就在他们眼前的十几丈开外，哪怕现在要逃，也来不及了。

“完了，这下是真的死路一条了。”

于垚绝望地说出了心声，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他们五人接下来被黑豹一口而吞食的画面了。

恶兽本性暴戾，面前的这只庞大黑豹能够击败品阶过一品的金毛猿，实力可想有多么恐怖，更要命的是这头黑豹在和金毛猿大战一场后，看上去竟然毫发无损！

当有人不轻不重说话之时，黑豹瞄了一眼他们五人。

五个同门瞬间呼吸一屏，恐慌至极。

有一种感觉，叫做濒临死亡。

此时五人的感受便是如此。

可以说，即便刚刚被三金刚追杀，他们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绝望，似如无底的深渊一般，从头到脚，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年龄最小的苏瑾吓得失声而哭，或许这是她在对上天发出无力的乞求，也可能是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道声音了。

黑豹缓缓走了过来。

五人不约而同微微后撤了一小步，互相靠拢了许多。

它来到了他们的跟前。

场面就像五个犹如蝼蚁般的人类站在勾魂索命的死神面前，距离鬼门关，只有咫尺。

有人闭上了眼睛，有人直视黑豹，也有人失了心神，不知所措。

结果，黑豹与五人擦肩而过，只是带来了一阵清风，看也没看五人一眼。

它对这几个渺小的人类完全不感兴趣。

也幸亏他们命大，要是此时它是真身示人眼前，可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黑豹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