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个爱说教的人

由于王老师不肯让我陪他进去，我只好傻乎乎地呆在门外，很无聊的东张张西望望，很快我就发现，我们这个位置是整个小岛的最高的地方。

站在这里举目四望可以看到，四周一片大海茫茫，本来现在应该是收获捕鱼的季节，可是在这里却看不到，哪怕是一条木船，一张网。

能看到的就是因为兵灾而造成的满目萧瑟，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

一想到因为战乱，我有家也不能回，我的心里就感到特别的难受。当然，我这里所指的家，指的是我在上海的那间小小的工人宿舍。

我等这位王老师王先生已经很久了，他却一直呆在里面，迟迟不肯出来。

我有些着急，就把头朝里面望了望，发现他还是跪拜的那里面，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张可能是他的那位祖先的画像。

透过我那厚厚的近视镜片，我还是可以猜测的出来，他那祖先的一副打扮，完全是武将的样子，手里好像拿的有弓箭和长刀，看上去威风凛凛，虽然时隔几百年了，可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当初威风的样子。

当他站起身，缓缓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是满目泪痕，应该是刚刚哭过。

他的心境我其实是很了解的，当然我也是和他有相同的感觉，只不过我没有具体的祖先可以哭诉。

“王老师，你不要太难过，我们今天的这个样子，其实如果我们的祖先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也是会很难过的，也是很恨日本人的。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们就赶快下山吧，我那些朋友现在已经也许到了，还等到我们的盐巴下锅呢。”

我的话可能是提醒了他，他猛地意识到我们还必须尽快地赶回去，免得霍七和萧强他们担心我们。

“哦，对了，这位小哥，等了半天，我还没有请问你的尊姓大名呢！”王老师有些尴尬地快速地走了出来，在门口拍了拍我的肩膀。

于是除了我们遇到海难的事情，还把我们这些人这些天里来的一些遭遇，都给他一五一十的讲了。

本来这些话按说我跟他只是一面之交，没有太多的交情，不应该说这么多的。

可是我从他跪拜祖先的背影看出他这个人还是可以值得交往的，因为中国人特别讲孝道，而那些讲孝道的中国人，不敢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人品都是不错的。

再加上我们几个人在这个孤悬海外的海岛上，除了我那两个死党，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其实真的很想找一个可以毫无保留的倾诉我内心深处的痛苦的对象，并且对方一定要能够理解我，一定要听得懂。

而他正是这个合适的对象。

当我把所有的这一切都给他讲述完毕之后，我发觉他的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这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以至于我后来跟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之后，再有一次茶余饭后，我告诉这位王老师，我们那一次在海岛上他们家的祠堂外面，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毫无保留的诉说我的过去，他为啥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他却又一直笑而不语，只是说这是他的秘密，不能够随随便便的告诉我。

总之，我们当时从祠堂上面往山下走的时候，我就感觉王老师对我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尽管我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可是他却有一种做大哥的感觉，这是后话。

当我们以前以后的赶到山脚下那几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的时候，霍七已经把剩下的野猪肉从土地庙那里面差不多全部搬了过来，以至于我很远，都能够闻到野猪肉的那种腥臭味。

“小亮，今天晚上做饭的重任恐怕还要在你的身上，你看我所有的力气，搬运猪肉都使光了，而萧强等那个来了，她的身体不太舒服，肚子疼的很……”霍七看着她，坏坏的一笑。

萧强顿时脸唰地一红，转身过去就跑到外面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大男人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声。

“你们这里面好像没有灶台，我们怎么做饭？”当我真正准备开始做饭的时候，我却没有看到我在上海乡下常见的那种灶台，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我们这里主要是使用锅煮饭和煮菜，很少有炒菜的。”王老师笑道。

这倒是真真的把我给难住了，足足愣在那里大约有半分钟。

不过最终还是王老师给我解了围，我们几个人从屋外找了一堆干柴，然后放到茅草屋里面的一个灶坑，他从灶坑旁边的一个小洞口摸出来，一把还没有用完的火柴，点上之后，然后再夹起一口锅，将那野猪肉往里面一顿乱煮，放上盐之后，居然满屋子飘起了浓浓的野猪肉的香味。

这种吃法我倒是从来没有过的，也许是野猪肉的功劳，那王老叔的身体在填饱肚皮之后，好像有了一些好转，居然能够段时间在下地运动了。

我觉得即使他的腿没问题的话，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他去战场上当炮灰。

我听王老师转述他的话，他那些在战场上当炮灰的同乡，其实就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在战场上运输弹药和挖壕沟，一旦打起仗来，最先死的一定就是他们，这也许就是炮灰的由来吧。

今天晚上至少不会风餐露宿了，这种茅草屋其实就是整个一间屋子，中间两个分隔的地方都没有，睡觉吃饭就厕都是在一间屋子里面完成，所以我们时而闻到饭菜的香味，然而闻到屎尿的臭味，他们所养的牛羊在外面有一间单独的茅草屋。

不过我们确实没有看到我的牛羊，也许是被那些日本人烧光杀光抢光了，这正是日本人野蛮透顶的三光政策的恶果。

晚上我们几个人在煤油灯下开始胡吹海吹起来，除了我之外，霍七和萧强也和王老师开始无话不谈，无话不讲。

这个王老师的口才特别好，以至于我们三个人三张嘴根本就说不过他，这才想起他原来是一个小学教员，口才好是必须的。

我们三个人中除了萧强之外，都没有上过一天正儿八经的学校，我对王老师的那几本小学教材有点感兴趣，当我对聊天感到有点无聊的时候，我要他把那几本教材给我翻一翻，因为我干过几年印刷工人，对印刷品还是有些研究的。

当我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本少儿启蒙教材的时候，我就感觉这本教材后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不太一样，事实上，我的预感还是很准确的，因为我翻开里面的页面的时候，我发现这居然是一本盗版书，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本禁书。

“你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从表面上来看，是一本少儿的启蒙教材。可是实际上这里是宣传共产党思想的歪理邪说！难道你是？！”当我看到共产党的几个字的时候，我差点惊叫出声来，因为在当时中国的执政党，国民党的洗脑宣传中，共产主义是邪恶的，共产党也是邪恶的共产党人，也是无恶不作的，据说江西所谓的匪区的共产党人是共产共妻的，也就是几个人共用一个老婆。

当然，这些后来实际证明是无稽之谈。

王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并不介意我的胡言乱语，也许他以前遇到的人比我更加神智错乱。

他将我手里的书又接了过去，眼里充满了崇敬之色，缓缓的说道：“你太年轻了，我想这本书现在对你来说还是……”

“你还是收起来吧，我对这个不太感兴趣，我还是想听听你们这个海岛的事情，尤其是你那个祖先的英勇事迹。”我怕他过于尴尬，就连忙转移了话题。

“王老师，你不会是个共产党吧？”霍七在一旁问道。

那王老师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收敛起笑容说道：“我想先不要谈这个话题，因为你们的这个兄弟他对它不感兴趣。

我们还是谈谈当前我们中国的时局吧，你觉得当前我们中国最缺的是什么？”

我见他这样问，就抢先说道：“什么都缺。”

他摇了摇头，撇了撇嘴道：“不对，你这等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霍七有点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保卫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你看今天中国到处都这副惨样，到处都是烽火硝烟，也到处都是日本人。再这样下去，我们中国可真的就要亡国了。”

“这位小哥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再这样下去，我们中国可真的就要亡国，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大家的心声吧。我个人认为造成我们中国今天政府积贫积弱的真正的原因就在于……”

“就在于还没有找到一条适合我们中国人发展的道路。”萧强抢了他的话头。

王老师看了看萧强，眼睛一亮说道：“萧强姑娘说的很对，我们中国今天积贫积弱的原因，真正的症结就是在这里。辛亥年间，自从满清政府被推翻以后，建立民国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时间了，可是我们中国其实并没有变成一个现代国家，而是被一些现代国家越甩越远，其实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

只不过由于我们中国的地方太大，不管是美帝国主义或者是英帝国主义，还有现在在小日本都不可能一口把我们给吞下去。当然，如果照现在的发展势头，我们中国迟早会亡国的。

如果我们在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渊之前，找到一条适合我们中国发展的道路的话，这样我们不仅就不会亡国，我们还能够使得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同胞，能够真正的走向民主，自由和开放。

而我手里头拿的这几本书，刚才这位小哥也看到了里面的一点内容，却被吓得半死。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如果你能够耐心下来，把这些书看一遍的话。

我想你的想法应该会大不一样的，希望你要相信我的话。”

我感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没有一丝责备的感觉，这倒是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的，因为我毕竟是在他们的家乡做客，俗话讲得好，叫做客随主便。

尽管我和他的观点不同，可是我不能够因为观点不同就和他过不去。

也许是我这个人比较滑头的地方，以至于我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我这个特点在我以后做地下工作，开展地下交通员工作的时候，倒是能够顺风顺水地完成各种任务的。

让我们三个人都不再做声，王老师趁热打铁的说道：“有几个德国人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吧，他们是马克思和恩格斯。

他们是世界上这几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尤其是那位马克思，他是智者中的智者。

我手里的这本共产党宣言就是他的著作，他为了写好这一本书，把大英图书馆的地板都磨出凹槽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可不是像我们中国人头悬梁锥刺股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通过朝廷的科举考试，然后捞个一官半职。

准确的来讲，他其实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呵呵，就我个人所知，他为了全人类的幸福，抛弃了自己家庭的幸福。

本来他应该继承他父亲的意志，当一个律师的，可是他最终并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当一名思想家，对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作出了深入的思考。

100多年过去了，他的理论在世界上造成了很深刻的影响，你看苏联社会主义联盟就是这个例子，在俄罗斯的十月革命以前，俄罗斯沙皇俄国虽然是世界上的一个强国，可是因为封建帝制的存在，使得这个国家尽管地盘非常大，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却是各个列强中最差的。

可是你现在看看苏联在世界中的地位，真的是如日中天。

我们中国作为她的近邻，应该要好好学习这个强大邻居的成功经验。

我相信这种经验应该会使得我们中国的年轻人越来越朝气蓬勃，中华民族也会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我听了王老师这一番长篇大论，尽管我确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因为他尽到地主之宜，我还得不停的点点头，尽管不一定是在赞同他的话。

“王老师，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你真的只是一个小学教员吗？我觉得依照你的水平和你的口才，你应该至少是个大学教授才行？”萧强师傅对他的一番长篇大论很感兴趣，我想这应该就是个人的品味不同吧，她尽管从大学退学，可是也是接受几天高等教育，比我们这些没有上过几天正规学堂的土包子来说，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尽管我是很喜欢她，可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似乎对其他地方还有所期待，这也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不放心的地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自卑。

“我想不管什么主义，什么道路，什么政党，还有什么人，有一点是绝对逃不了的，那就是对国家和民族的繁荣富强要有正面的贡献，而不是相反。你看我们当今中国有大大小小的政党上百个，有很多政党其实不能够算得上是真正的党派，倒是像些黑社会流氓团伙，他们做的事情是真真正正的祸害老百姓，进而祸害整个国家和民族。”萧强仿佛在发表总结，不过我对这个姑娘的这一番话倒是非常的赞同，就是说的再好听，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像美国的政治党派有两个，所谓的驴象之争，其各自的代表在竞选总统的时候，会绞尽脑汁发表竞选演说，希望能够得到全国选民的支持，为了得到支持，他们可能会编造各种各样听起来很真实的谎言，也会许下根本就实现不了的诺言。

“其实你们说了那么多，我觉得应该结合当前我们中国的政治局势来讲一下，我想谈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王老师多多指正。”我将趴在桌面上的手又收了起来，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倒是把旁边的霍七和萧强给逗乐了。

见王老师对我点了点头，我又继续往下说道：“尽管我对共产党，对共产主义不了解，可是我还是想说一下我的看法。我不知道王老师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如果不是就当我没说。

如果你是的话，那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目前共产党在世界各地的一个成功经验就是苏联，可是苏联跟我们中国的情况是大不一样的，尽管我们这两个国家的面积都非常大。

如果共产党在我们中国执政的话，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感觉我这个问题问的很高深，哪怕王老师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也一定能够把他给难倒。

“嗯，完了吗？还有没有问题，一起说我在一起回答。”王老师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话，心里在暗暗盘算，再继续问他什么，可是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

“好，那我试着回答你这个问题，其实你这个问题在我的这几本书中就有答案。如果共产党在中国执政的话，那么她要保证自己的先进性，就一定要做中国几千年来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们猜猜是什么事情？

这种事情不管是国民党或者是其它任何一个党派，根本都未曾想过，就是想过也绝对是做不到的。”

我们三个人立马安静下来，在等待王老师告诉我们具体的答案，那王老师继续说道，“共产党会想尽千方百计在全中国范围内消灭剥削阶级！对我没有说错，一定要消灭剥削阶级。

现在中国有很多问题，或者说几千年来中国的真正的问题，就是剥削阶级的存在。

在中国的封建社会统治阶级还很强大的时候，剥削阶级还是基本上能够维持国家和民族的统一完整。

可是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在中国社会里面的各种剥削阶级已经完完全全的蜕变，成了阻碍中国社会继续发展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进一步发展的结果就是中国的亡国灭种。

所以如果未来有一天共产党执政的话，她一定会要想尽千方百计消灭剥削阶级的！至于能不能够做到，其实要靠你靠我靠所有的全体的中国人，共同努力才能够实现。我想我的话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

这位小哥，你是不是感觉我的话像一直在说教？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讲。

因为像你们这种想法的人，我以前也遇到很多个，其实这也没有什么。

不过你们还年轻，我想你们以后知道会领悟和明白我今天跟你们讲话的真正的用意。

好，我想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听了他的这一番话，我感觉五味杂陈根本就睡不着，我想起了国民党的上官云，还有他的那些伙伴们，他们具有爱国之心和抗日之心，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我想他们应该在某些方面做的并不太尽如人意，他们对待我们这些人的方式，还是落了俗套，有点像是帮会老大对待小弟，或者是掌柜的对待小二。

这也许是我至今没有真正接受他们的原因，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对他们做进一步的了解。

后来我才知道，这正是共产党真正厉害的地方，那就是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动员群众，并发展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