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海岛夜校

尽管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说法，可是我对他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的，至少是半信半疑的。

一个西洋人并且从来没有到过中国，而且还是100多年前写了洋洋洒洒的一大本理论书籍，到底能不能够对中国的现实有所助益，这个还真的是很难说，谁也说不清楚。

我这个人平时不太喜欢和别人争论，哪怕是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

一个星期之后，离开这座小岛的乡民们有陆陆续续的返回了他们的家乡，这座孤悬海外远离大陆的小岛，以及这个被日本人摧残破败的小村子，渐渐的又有了一丝生气。

我们三个人还是继续住在王老叔的家里，他的腿伤似乎已经有了一丝好转，渐渐的能够下地走路了。

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障碍，几乎无法逾越，那就是他的方言，还有我们的语言，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听懂。

好在王老师在我们中间，可以做我们的翻译。

“王老师，这几天来我们吃你们的，住你们的，我们感觉很不好意思，你不是想回来办启蒙教育吗？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帮你做点什么。”萧强自告奋勇地对王老师说道。

她好像看到村子里面已经有了一些小孩，正是启蒙读书的年龄，可是村子里既没有私塾，也没有小学。

如果这些小孩长久没有读书的话，那么他们可能长大之后，就会成为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这就反而会害了他，也害了他们的家庭。

“我也真是在有这个想法，我想，村子里面的房子有很多都被毁掉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我们的祠堂里面办个学校，当然这个学校不仅仅针对那些小孩子，连大人也可以去上学。”王老师看了看远处山上的祠堂，对我们说道。

“山上的祠堂还可以办成学堂，那你闹哄哄，吵吵嚷嚷的，难道不怕吵了你们的祖先？”我有一点不解的问道。

“没关系，如果我们的祖先看到他们的后代都在读书上学，他们如果真的在天有灵还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怎么会嫌吵到他们呢。”说到这里，王老师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倒也是我琢磨着我们真的是可以帮你，萧强在上海的时候还做过夜校教员的，她有的时候连教材都不用，就直接和那些夜校的工人农民讲课，那些目不识丁的工人，农民在她的手下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够使用文字进行基本的交流了。夜校的校长倒也是很喜欢她的，可是由于战争，就只好放弃了。”

我想起了我们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我经常送她到夜校，晚上去上课的情形。

还真的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不过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了。

“王老师，你在跟那些大人在讲课的时候，千万不要这么啰嗦。他们应该不会听你讲这么多大道理的，管他什么主义和政党，只要让他们填饱肚子，让他们认得几个字，在外面的时候不会被别人欺负着就足够了。其实我们中国的所有的老百姓的要求就是这么多，可是即使是这种要求，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满足他们的，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霍七不客气地直接点出了王老师的缺点。

那王老师听完他的话，连连点头。

也许说话啰里啰嗦是所有老师的通病，啰嗦，其实不一定是坏事，因为人的理解力有限，如果不啰嗦几句的话，那么可能会有一部分人因为理解不够不到位，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学扎实，学到知识。

我们几个说干就干，就开始进行了认真的准备工作，经过一番精心的策划准备，我们在1937年9月1号的时候，就在这个王家村的祠堂里面，举办了一个简短的开学仪式。

那一天，村子里面的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拥到了祠堂里，整个屋里屋外都是张灯结彩的，村里面准备了锣鼓队，准备了鞭炮，真的是好不热闹。

我不知道他们是迷信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们选择这个日子还是发到黄历的，我就不相信那厚厚的老书还能指点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王老师在这一点上就显得不像是那么精明，这个时候我怀疑他可能又不是共产党员，因为共产党员是不信神的，不像现在当权的那些国民党党员那样疑神疑鬼的。

据说蒋介石还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打仗之前都喜欢求神问卦，他这样治理国家不失败才怪。

我们最终选定的时间在上午十点点钟开始，当最后我的怀表的指针指在十点的时候，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王家村祠堂的上空响个不停，震耳欲聋，吓得我们不得不远远的跑开。

王家村夜校的开学仪式的主持人是萧强，当她宣布王家村夜校校长王老师讲话的时候，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然还有祠堂里面小孩的打闹声和哭闹声，汇成一片，倒也是相映成趣。

王老师今天是一身长袍马褂的打扮，看上去庄重而肃穆，我今天才发现，他其实也是一表人才的，不像前一阵子我们刚发现他的时候奄奄一息，完全是判若两人。

他终于开始做了长篇的发言，只见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而坚定的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到场的朋友们。经过这些天来的努力，尤其是我们这三位朋友的帮忙，我们总算为自己的族人找到了一个能够摆脱愚昧和无知的地方，这里也就是我们的祠堂，今后也就作为我们的一个夜校，来教大家读书识字，知书达理。

我们王家村本来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家族，在从大陆迁移到这个小岛上之后，从这里曾经走出过很多干出了一番事业的先辈，尤其是那位王大将军，跟随乾隆皇帝干出了一番大事业，抵御外敌与境外。

这是我们家族的无尚荣耀，在我们的族谱里，应该要永远铭记着这一点。

今年由于兵灾，我们村子里面的损失很大，人口的损失非常严重……”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会场上有人开始哭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会场都是一片哭声，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所有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其实我想了想，抗日也有很多方式。只有在战场上的，也有在战场外的。

而我们在这个战场之外，远离大陆的海岛上，兴办抗日的教育事业其实也挺不错的，这也是间接地支援了大陆上的抗日的事业。

我们好不容易把会场的秩序安定下来之后，他又接着往下说了：“我们这里现在最缺的不是钱，也不是吃的和穿的，更不是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人，我的意思是说缺乏教员。

还好老天爷眷顾我们王家村的老少爷们，给我们派了三个教员。

他们是从上海漂泊过来的，我想这些天来，大家应该都跟他们很熟悉了，应该不用我来一一介绍了吧。

大家以后见了他们不要叫先生长先生短的，要懂得叫他们老师。

这是最时兴最准确的叫法，他们也叫我王老师，叫了很长时间。

好了，下面我们把我们学校的设置简单的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学校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也就是少年部和成人部。

全村的所有小孩，只要是十八岁以下的，都要强制进入少年部学习，课程主要由这三位年轻老师担任。

各位大人要管好自己的小孩，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不要乱来。

大人们现在有很多可能不认识字，目不识丁真的是不好，这些工作就由我来做了，三位老师，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帮助我一起来做，叫大家一起认字。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长期的事情，俗话讲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也就是我们不要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够成才成人，还需要经过艰苦的努力才行。好了，我的话讲完了，希望大家努力遵照一起执行。”

当王老师宣布自己的发言讲完之后，会场上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其实按照我的尿性，我其实是很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尤其是人多的场合，因为在这里面多呆一会儿，我都会感觉很无聊，也很无奈。

不过今天的气氛完全是另外一种，我渐渐的接受和适应了这种气氛，也渐渐的有了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心想，如果一辈子在这个海岛上生活的话，那该会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也许我会和萧强在这里结婚生子，然后繁衍后代，世世代代绵绵不绝的把香火继承下去。

当然我很清楚，我这个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我们对于本地人来讲，终究只是外地人，我们迟早会离开这里的。

当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我们将全身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分成的几个班级，然后每个班级又选出了所谓的班干部，有一个家庭有好几个班干部的有意思的情况。

当然，我们会有意识地避开这种情况的发生，说实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的节目就是举办篝火晚会，这个准确的来讲，其实算不得什么篝火晚会，因为我们这些人都不喜欢跳舞和唱歌，这个岛上也没有所谓的少数民族。

很自然的，我们把这个篝火晚会变成了烧烤晚会，当然，我们吃的烧烤不仅仅只有野猪肉了，还有一些兔子鸭子之类的东西，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从总体上来看，开学典礼还是很顺利的，可是当开学的第一天之后，我们还是遇到了很多麻烦，其中最大的麻烦我们基本上没有办法解决，那就是上学所使用的教材的问题，王老师带着教材，其实都是一些马克思的一些理论教材，如果把这些教材作为识字课本是勉为其难的。

不过我们还是有我们的土办法，我们根据我们在教堂学校和在其他地方学习的一些知识，制作了一些超级简单的启蒙的知识内容。

比如我们教小孩从上中下人口手开始，当然，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让他们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哪怕是他们的名字在难听都没事，比如说有叫狗蛋的，如果他们没有书名，那么我们建议他们的父母给他们取正式的名字。

当时间到了1937年10月初的时候，我们的这所王家村夜校已经磨合的差不多了，自然而然的，我们的成就感也就出来了，我们也就不再满足于原来的那点成绩，而想追求更多的更好的成绩。

10月的天已经渐渐的冷了起来，尽管在这个海岛上的感觉不是那么明显，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显得很单薄，这在白天到不算什么，可是到了晚上我们可能就有些惨了，我们晚上是睡在稻草铺上面的，那些稻草扎的身上不舒服不说，而且还透风，只要我晚上为起点风的话，那么我们可就在里面动得很惨的，又不敢点火，因为这样有可能把那些稻草引燃，说不定把整个茅草屋都烧着也说不定。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就渐渐的有了一点想法，那就是想再次回到上海去，在那里去买一点东西回来，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霍七和萧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很赞同，看来他们两个人也有一些想法和我一样。

“王老师，你看这么久了，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也挺长的，给你们王家村找了不少麻烦。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先回上海一趟，买些衣服回来，这样我们就能够在这里过冬了，不会被冻死。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想过去采购一批教材，包括小孩和大人所使用的教材。我以前曾经在印刷厂工作过，他们两个人也在印刷厂工作，我们知道在哪里买那些教材。

教材一定要使用合适的，这样才能够因地制宜，才能够取得最大的成效。”我带着商量的口吻和王老师说道。

不过在这个时候应该叫他王校长，只不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改口，还一直叫他王老师。

“说的挺有道理的，你们三个人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确实挺辛苦的，而且你们的吃穿住都是些问题。

这样吧，我想给你们组织一点盘缠，你们回上海之后买一点东西回来。

包括买你们过冬的衣服，还有买一些教材，你们刚才说的小孩和大人使用的教材。

我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经验，我还有我们的王家村，没有办法帮你们更多，你们要自己担待一点。”

请问王老师的话，我们三个人都觉得有些感动，这就说明在他们的眼里，我们这些人这些日子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而且还是取得了成绩的。

我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在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过王老师他并没有看出来，他也许在想其他的心思吧。

他刚才说到盘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们刚到这个海岛的时候，在追赶一头野猪追到的那个岩洞，里面就藏有几百年前留下来的金银财富，如果能够动用里面的那些官银的话，应该能够解决很大一部分经济负担的。

不过，这么多的东西，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把它兑换成钞票的。而且现在是战争时期，通货膨胀又是那么严重，即使辛辛苦苦换成功的钞票，说不定早上换了那么到晚上又严重贬值了。

在这次上海淞沪会战之前，当时国民政府的币制还算是勉强稳定的，那么现在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这些都是很难说的。

所以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很久，决定先不把发现官银的事情告诉王老师他们，即使告诉了他们，也没有办法把那些官银换成钞票，所以还是不告诉他们的为好，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的跟他们说，毕竟祖先留下的东西是不能够随随便便浪费的。

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是这个道理。

“我看这样吧，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你王校长。王校长，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做，回到上海之后购买一些教材，为了节省资金，我们只能购买一些样板教材，然后带回海岛上使用，我想我们这里应该会造纸的，就是造那种很粗的纸都可以，使用的笔就用毛笔就可以了，至于铅笔或钢笔，那可能就是很奢侈的事情了。造纸是我们老祖先发明的，而且制作的工艺是很简单的，我们凭自己完全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至于你们要给我们准备盘缠的事情，我觉得其实不需要准备，只需要给我们准备一点吃的东西就可以了，因为我们约莫着从这里到岸上，也就是到杭州那边，然后再到上海，在路上一定要带点吃的才行，要不然就是饿不死我们也走不到那里去了。”

我这一番话，不仅仅是我自己，还包括他们几乎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其实人都有自私自利的想法的，尤其是在和平的年代。

如果现在处于和平年代的话，那么我的原有的一些毛病肯定就能暴露出来，比如懒惰，自私等等。

几天之后，也就是1937年10月15日，我们三个人又重新踏上了返回上海的路途。

当然，我们先是坐船到杭州，到了杭州之后，我们可能要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根据情况回到上海。

上海我们必须要去的，哪怕那里现在还在打仗，因为我们想买的教材，只有上海才有卖，而在杭州，这些东西根本就没办法买到。

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个海岛上生活了这么久，对我们的人生观的改变是非常大的，以至于我们随后在上海的街头看到再一次枪战的时候，我们把那个受伤的人员给救了下来，结果发现他是一个中共地下党员，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陌生和害怕，而是积极地帮助他渡过难关。

当然到了最后，我们也跟着他干着同样的工作，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海岛上的王老师对我们做的关于共产主义的启蒙教育。

在今天来看，这对我们来讲应该是很幸运的，因为我们就凭借着这种幸运，为国家民族的复兴做了一点事情。

尽管这些事情在我们的后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