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城酒家女
大显十四年六月十八日
青城
清晨，西边的天还是浓墨般的黑，东方已透出一丝明亮，青城的城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寂静的夜里厚重的大门与横木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身穿深蓝色官袍的男子从城门内走出，候在城门口。
远处，一行仿佛是商队的人马，三十人左右，不消片刻已行至城门口，勒紧马绳，动作干净利落，队尾跟着几辆乌青色的马车。
领头的男子二十五岁左右，也许是长途跋涉久了，身上沾染了些尘气，隐隐的掩盖住了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身后左侧的似乎是一名小厮，一身灰衣，面无表情的脸普通至极，让人不经意间忽略他的存在，右手食指微微弯曲，仿佛已成习惯。
林阳升恭敬的迎上前，低眉竖目，略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紧张“下官青城知州林阳升参见顾将军。”
顾桦微微颔首，修长的手轻抚马上的缰绳，冰冷的薄唇微抿，轻如羽毛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林阳升愈加恭敬的身影，如大提琴般醇厚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分外清晰，“林知州的探子培养的很好，懂得忠心护主，严刑拷打竟也撬不开他的嘴。”
林阳升脸色忽得发白，额前沁出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只得咬牙忍着。
“顾将军，每年这时候，镇国侯府都会派人来青城取青梅酒，下官只是派个探子打听打听，好去迎接，镇国侯府来下官的青城可是莫大的荣幸啊！那不知死活的探子竟冲撞了顾将军，还请顾将军息怒！”
林阳升偷偷的抬头，正好正好撞上顾桦不辩喜怒的眸子，又急忙的低下了头，心下暗忖，平常这时候都是镇国侯顾家派的仆人来的，怎么这次竟是顾将军亲自来了，青城离帝都虽远，但也不是帝都的什么消息都收不到，这顾桦顾将军11岁跟着顾老将军进军营，13岁指挥了一场战役，14岁便当上了副将，大小战役，胜仗无数，如今更是得了天才战神之名，令敌军闻风丧胆。这样的战将，在战场上杀敌才是，怎么来青城取青梅酒来了？
“无碍，本将军已经处置了他，林知州不必如此惊惶。”顾桦不理会林阳升那心里千转八转的心思和听了这话之后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轻抚缰绳，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测。
本想就这样将此行这件事简单解决的，可那探子的出现让顾桦改变了初衷，既然如此，就让此次行踪的泄露引出府里的“闲人也好，想必他们也急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面上依旧是不变喜怒的模样，驾着马，绕过林阳升，率领着一对人马进了城门。
城门口又恢复了寂静，东边的光亮占据了半边天，太阳出来了。
集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来往的行人，吆喝的小贩，街道两边，新鲜的蔬菜，新上的胭脂水粉，粗糙简朴的发簪珠花，老爷爷卖的糖人，妇人新扯的花布，小孩子挎着小布包去南街新办的私塾，一派祥和安定。
千满楼跑堂的小九打开大门，迎着清晨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大堂柜台上的刘掌柜手拿着个荷包，隔着老远把荷包直接扔了过去。“乘着今儿天不错，去拿几小坛青梅酒来，库存里的没多少了。”
小九面对着太阳舒服的笑了笑，也不回头，看不清是如何动作，已将荷包稳稳的接在手里，回头却是一脸苦恼的说道：“你让我去拿？我才13岁啊！英年早逝这词儿对我太不适合了啊！”
刘掌柜无视对方“别让我去啊去了肯定死啊”的表情，毫不留情的揭穿，“别在这儿闹小孩子脾气，谁不知道，只有你能进顾姑娘的院子。”
小九摸摸鼻子，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走一趟吧！希望这次小乔能手下留情一点！”好像想起了什么小九生生的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一幅英勇就义的模样。
刘掌柜无奈的看着小九，微微叹了口气，“放心吧！这次顾姑娘不会再为难你了，你这次去把院子钥匙拿来，以后她不在了，咱们也好去取青梅酒。”
小九神色一僵，深吸了口气，笑嘻嘻的眸子里渐渐严肃起来。“她要走了？”
刘掌柜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九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黯然，就知道就知道，那个女人永远都是那么自作主张，无论是将青梅酒卖给那些狗屁贵族还是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毒物来虐待自己，她总是这样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总是这样，将自己排除在外，她以为她是谁啊！
“刘掌柜，我也要走了，你自己重新再找个干白工的徒弟吧！”说完，不等刘掌柜回答，就一溜烟跑了。
刘掌柜怔然的望着越跑越远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喃喃道：“还真让顾姑娘猜对了。”
……
城南西街巷子，长二十九米，宽三米，地上铺着深绿色的石砖，泛着幽幽的冷光。
巷子深处，一扇深色的木门静立在那里，薄薄的日光洒下，却照不进幽深的巷子，远远望去，像大张着嘴巴的猛兽。
小九默默的站在门前，抬起的右手迟迟无法落下，“我该怎么说呢，”
“什么该怎么说，小九，你还不会又偷喝我窖子里的酒吧！”清亮欢快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九转过头，只见离他五米处站着一名俏生生的十五岁少女，细眉轻勾勒，朱唇轻点砂，如黑曜石般通透得眸子闪着似笑非笑的光芒，白皙的皮肤透着如玉的光泽，乌黑的发丝轻扬，一身淡青色的纱衣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材，容貌虽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也有一股清新淡然的独特味道。
当然，小九可不这么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少女，这女人向来有欺骗世人眼睛的本事，这是他多次“实践”得出的结果。
“你去哪儿了？”
顾乔轻轻的踢开门，门缝间发出“吱吖”一声，仿佛破漏的风箱在垂死挣扎。“去张大夫那儿拿点东西。”
“你怎么去那个变态那儿，他可是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妙龄少女。”小九轻扯着嘴角，眸子带着淡淡的嘲讽。
“所以，我给他留了点小礼物，相信他会喜欢的。”他肯定会喜欢的，那可是“销魂”的好东西，顾乔扬起秀气的眉，无害的笑了笑。
小九不由自主的扯了扯嘴角，默默的看顾乔踏出第一步，才跟在她的身后向门内走去。
顾乔见此很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小九！你该不会还记得上次的事吧！”
小九面色难看的哼了一声，上次的事他还没跟她算账呢！也就那么大点的院子，她竟设下二十八道陷阱，若不是自己的机关知识是她所教，摸清了她设陷阱的习惯，也许上次就交代在这儿了。
“恶劣的女人……”
“小九，我可是为你好的啊！哪天我若是不在了，你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小陷阱丢了性命。”
小九面色一变，刚想张口反驳，却见对方已经笑着向后院走去。
顾乔的院子，还是已经死去的老陈的院子，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这里，虽然小九总说这里偏僻又阴森，但还是不想搬走，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家，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
穿过正屋，来到后面的厢房，屋子有些阴暗，顾乔打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顿时流动在整个屋子里。
屋子里的摆设很普通，一张桌子，两张凳子，该有的都有，只有梳妆台上的木梳透露出这是间女孩子的闺房。
小九走进来直接做在凳子上，一点也不顾及这是间女子闺房，当然，主人家都不在意了，别人又在意什么。
顾乔自顾自的打开梳妆台上一个黑色的盒子，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约绿豆大小，小心的放进盒中，不一会儿，阵阵异香若有似无，空气中仿佛都有活物在游动，还夹杂着细细小小的咯孜咯孜，仿佛小动物的磨牙声。
小九紧紧的捂住鼻子，急忙离得远远的，“哇，你弄这个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还在这儿呢，真想杀了我啊！”刘掌柜不是说她今天会很“正常”么，果然老人的话都不可信。
顾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轻轻的将盒子合起，走到桌前径自倒了杯茶，轻嘬一口，清澈至极的白开水才是最好喝的，顾乔一直这样认为。
“小孩子怎么那么大的火气，莫不是青春期到了？”说着竟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小九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她的恶劣的喊自己“小孩子”心里一阵的别扭，还是因为她说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时缠绕在自己心头的失落。
顾乔不理会小九的沉默，他想什么全写再脸上了，还只是孩子啊！“小九，你今天怎么来了，千满楼的库存应该还有青梅酒吧！”
端了杯茶放在唇边，细细的闻着，即便什么味道也没有。
好一会儿，对面的人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空气渐渐冷凝起来，顾乔磨搓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看着仿佛是在闹别扭的小九，“你这是做什么？在和我闹别扭？”
依旧沉默一片，小九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有微微发白的唇色透出了他的紧张，“你是想逃走么，想离开我，丢下我么？”
语气仿佛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兽，惊慌不安。顾乔心中一动，不由的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厚重的雪也掩盖不掉他身上浓重的孤独与寂寥，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冰天雪地里，仿佛已经死去。
直到现在顾乔都在莫名其妙自己当时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善心，不过也就他能让自己这样了，顾乔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小九的身旁，摸了摸小九的头发，不顾对方突然僵住的身体，又使劲的揉了揉。
“放心，你是我捡回来的，自然是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丢下你。”
少年稚气的脸颊染了层红晕，过了半晌，才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要走？青城不好么？”如果不好，我替你毁掉如何？
顾乔的手微微顿了顿，长长的睫毛缓缓的垂下，遮住了那双比黑曜石还要漂亮的眸子，嘴角勾出一抹危险的弧度，清亮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愉悦，“因为，有人在等着我去祸害啊！”窗外的日光照进屋子，温暖了冰凉的身体，却暖不了隐藏在眸底的寒冰。
为什么要走呢？
我只是，回去而已。
顾乔静静的望向窗外，隐隐约约听见一阵马蹄声越行越近，淡淡的笑了。
“小九，我们玩个游戏吧，看谁坚持到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