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一年，林夕在实习。

林夕从小就是个读书的天才，书读得非常好。

1976年出生的他，那一年也不过21岁，不过，他已经可以在这种医院实习了。

六岁就开始读小学的他，一路高歌猛进，读得顺风顺水，他这么好的读书苗子自然众望所归地去考了他们那里最有名的医学院。那时，医生，律师都是极好的专业。当然，现在也还是。可是考进了之后，林夕就后悔了，读医真的太累了。那种累是他读完五年小学加六年中学所不能比拟的。不过好在他成绩优异，总算扛了下来，很多人要读六年，最后一年才能实习，如果本硕连读就要七年。只有极少部分能在四年读完。他就是那极少部分的人，在读大学的第四年，他开始实习了。

那时，他和她第一次见面。

1997年，对于林夕来说，不是香港回归的纪念，尽管他所在的城市离香港也并不远；1997年，对于林夕来说，是难以言喻的一年。如果没有1997年的那场相遇，或许林夕的人生真的会如所有的人期望的那样——少年爱读书，青年能工作，中年会高升，老年有声望。

林夕来实习的这所医院是很著名的心理疗养院。“心理疗养院”——这是比较文雅的称谓，通俗的叫法就不是这么叫了。

现代人压力很大，经常需要各种途径来缓解心灵上的疲惫。但大多数人并没有真心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舒缓自己心灵的各种顽疾上。于是，越积越多，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医院和医生。但在国外，很多人都会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各种心灵导师应运而生，著书立说，巡回演讲，很受欢迎，备受推崇。只是国内向来讳疾忌医，尤其对精神疾病。若不是学医，很多普通受教育群连生理卫生常识都是极度匮乏的，更别提神经系统领域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知识的全面普及终究是要和国际接轨的。

林夕总是说，所有男孩子都是伴随着A片成长为男人的尴尬，来源于生理知识的匮乏，以及缺乏合适渠道去排遣和疏通。

林夕跟着实习的医生和他的老师是同学，姓赵，叫赵宁。林夕的老师向赵医生极力推荐林夕，说林夕是这个领域不可多得的好学生。赵医生在业界有着相当高的地位，林夕能跟着她，心里自然是很感谢老师的栽培的，因为整个疗养院就赵医生的诊费最贵，他跟着她实习，也是一种荣幸。医院里的人都说找赵医生看病的人非富即贵，因为若不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是找不起她看病的。别人按小时收费，她是按分钟收费。

但是，来到这种地方实习，说真心话，林夕并不是太适应，尽管他看得到前景，但在去往前景的路上煎熬，真的很折磨人。

实习的日子真的可以用“百无聊奈”来形容，尤其是在这样的医院。因为病人来了基本会直接找赵医生，他要做的事情有时候还不如小护士了。

林夕后悔读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居然都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他很喜欢品酒，虽然学医，知道酒会伤身，却不知为何，对酒就是相当感兴趣，林夕有时候想起来，自己也算是个奇怪的人了。

可是在医院里真的如此空闲了，他又发现好像无事可做。因为他既不能在这里拉小提琴，也不能在这里品酒，他人生中除了读书的另两个最大兴趣爱好，居然不能因为有时间到无聊就去做，林夕觉得，无法拨弄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他学医的最大的悲哀。

直到那一天，她哥哥带着她来到这里。

初见她时，白衣飘飘，清纯却又明媚。完全不像有任何问题。若是真要说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那就是她的眼睛，有着超乎常人的冷漠。好像这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眼睛虽然冷漠，但并不是没有内容。相反，当她被领进赵医生的办公室时，她定定地看着林夕的时候，林夕却被她冷漠的眼神灼烧了，这真是非常难以言喻的感觉，多年以后，林夕总是在反省，为什么自己会被那么冷漠的眼神灼烧到情根深种？

后来，他勉强给自己一个解释，那就是来这里的人的眼睛都是空洞无物的，当他们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很多时候你会觉得脊梁发冷。而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不觉得冷，反倒觉得很热，背部发烫的那种热，他喜欢那种被灼热的痛快。

护士把资料递给林夕，她的监护人那一栏写的是她的哥哥，但很奇怪，他们的姓并不一样。不过很巧，读音一样。她的年龄一栏写的是未成人年龄，比林夕整整小了八岁。不过就算是成年了，在这里，很多人也都是要填上监护人的。患上这种疾病的人，他们的很多行为难免偏颇，确实需要有人监护。赵医生吩咐林夕带病人家属去办好入住手续，而她则被赵医生带去了专门的谈话室。谈话室里会有几乎可以躺着睡觉的沙发，让病人尽量放松，畅所欲言。可是后来赵医生告诉他，她全程不说话。无论赵医生如何循循善诱，她就是不说话，眼睛就是直直地望着她的手，也并不是那种常见地咬着手指头。

这里的人，很多爱笑，但笑不见得代表一切都好。也有很多爱哭，但哭也不见得就是不好。能哭能笑，都是一种发泄。

而她不笑，也不哭。非常安静。几天下来，没有任何进展。她的哥哥倒是每天都来，只是他填写的地址也并非本地，林夕猜测他是住在附近的酒店了。那时，这里的医院是不允许陪床的，虽然她哥哥屡次强烈要求。

赵医生不得不特别针对她，制定了一个治疗计划。

而前期的工作都指派给了林夕这个实习生。

按照规定，林夕必须先熟悉她的各种资料。她的生日非常特别，还特别表明了是农历。她看起来真的还很小，1984年出生，不过是13岁罢了！可是她来这里的原因，居然是情伤！

这么小，就为情自杀，真是不可思议，林夕没有很痛快地谈过恋爱，他的恋爱都是伴随着女生的爱慕蜻蜓点水，他自己总是无法投入。

这个有着冷漠眼神的少女，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她会拿刀片割脉，她还会吃她所能找到的各种药。情伤原因，非常令人震惊，她青梅竹马的对象不在人世了！

作为一个医生，林夕知道必须学会看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但是，不得不说，当林夕看到这个少女的这些情况的时候，还是觉得她非常可怜，还这么小，这是最美好的年岁，居然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还有一点林夕非常惊讶，她和他一样，很小就开始读书，他六岁开始读书已经被人各种夸赞了，她居然比他还早，是五岁就开始读书的，如果按照小学也是读五年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十三岁的她现在也已经初中毕业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小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六年制，基本上都是是只有五年。

林夕对于自己会读书这件事并没有特别骄傲，但是他想，如果这个少女不是因为情伤住到这里来，那么她是否会和他有类似的人生？而如果是自己也在十三岁的时候，也受这种伤，那么又会遇到怎么样的实习医生?林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想揣摩她，有时候，林夕会安慰自己，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太闲了。

又几天过去了，她始终不肯换上医院的衣服，坚持穿她自己带来的衣服，永远一身白色，在这个不下雪的地方，她就像雪一样冰冷。

林夕一直觉得他们的任务是让病人开口，引导他们倾泻他们那些满了的感情漫开去。但凡肯诉说，就不算太坏。最怕的就是她这种不言不语，一直闷到自己崩溃、毁灭。

但她仍然不说话，不吃饭，只在吃药的时候喝水，却每天不停地写写画画。林夕实在很好奇，她在写什么，在画什么。赵医生说，写写画画也是一种宣泄，让他好好观察，不要打扰她。

根据她的情况，按照规定，医院必须向监护人如实反应情况。

赵医生和她哥哥谈的时候，林夕就在旁边记录。但讲了等于没讲，这个哥哥有着强烈保护妹妹的意识，只是一再强调她有自残倾向，希望医院能时时看好她，开导她，千万别让她再伤害自己。言辞之恳切，神情之焦虑，让林夕一度怀疑，该看病的是他，而不是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