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都是被逼疯的

梦梦的生日都是过农历，刚好是农历的情人节，也是女儿节。七月初七，很好记。往年生日那天，通常都只是下点小雨，据说那些雨是牛郎织女久未见面，见了面互诉衷肠流下的泪。

可是那一年，雨下得特别特别大，磅礴大雨，怎么都停不了。

梦梦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地走来走去，裙袂飘飘。孟予邦一身湿漉漉地回来，她没有一句关心，只是问了句：“哥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啊？”

家里的大人那几天刚好都出去拜神了，在南方，做生意的人很迷信这个，选好了黄道吉日，沐浴更衣，就要去诸位大神在的地方，吃斋念佛，焚香祈祷。此时，他俨然成了家里的大人，他对梦梦说：“今天雨恐怕不会停，妈妈还特意打电话回来让我在家和你好好过生日了，说今年不能陪你过，很过意不去，等她和爸爸回来了，会补给你礼物的。”

“可是，我已经和楚哥哥约好了啊。这雨怎么还不停。”她那可怜兮兮又完全不在意他的样子，让他很无奈，很心痛。她居然都不关心他的高考，一点也不在乎他考试的辛苦，他不是也冒雨出去给她买她喜欢的娃娃了吗？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你的楚哥哥应该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怎么会不会来呢？我们都约好了，楚哥哥是不会骗我的。”

“是吗？可是外面雨这么大，他应该不会来了。”

“会的，他会来的。”

她的楚哥哥最后没有来。

当然，孟予邦料定了他也不能来。

只是，没了她的楚哥哥，她却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要送进精神病院。这是孟予邦没有想到的。

梦梦一知道她的楚哥哥出了意外，车祸身亡，车上还放着她喜欢的娃娃，就放声大哭，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哭得嗓子全哑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手指甲不断地抠脸上的肉，把整张脸搞得血肉模糊。因为她听说，他的楚哥哥最后也是这么血肉模糊的。

家里人没有办法，只好把她送进医院，可是到了医院，她却始终不肯说话，不肯吃饭，不肯睡觉，除了找寻机会，自残、自虐、自杀……没有人知道一个13岁的女孩儿和一个20岁的男孩子在过去的11年里，建立了什么样的感情。

大人总是以为他们很懂小孩子，可是小孩子的世界，通常都是最难懂的，他们世界里的奥秘，是很难破解的，那些影响他们一时的事物，也许会影响他们一世。

这样反复了几个月，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迹象，没有任何起色。

医院建议他们把梦梦送去精神病院，孟予邦强烈要求他要跟过去。

送梦梦去那家著名的心理医院时，是1997年的冬天。

18岁的孟予邦度过了他人生最黑暗的冬天。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梦梦居然对一个外人的感情那么深，这让他很嫉妒，由此，他更是感谢那场意外，要不是那场刹车失灵的意外，照那样发展下去，以后梦梦一定会真的嫁给那个楚哥哥的。大人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梦梦是要嫁给他的吗？为什么要有人出来和他争呢？他喜欢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从1986年到1997年，十一年，孟予邦忍了十一年的不愉快，本来以为可以因那场车祸一扫而光，可是紧随而来的痛苦，让他之后两年的不愉快更甚之前的十一年。

他的梦梦已经不是太认识他了，但不要紧，她只是生病了，治好了病，他就还是她唯一的哥哥，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从1997年到1999年，那两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魔镇陪着她治疗的。

她慢慢开始愿意说话了，可是她愿意说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那个实习医生，或者是电脑。那台电脑是她的楚哥哥给她的，从出事到现在，她几乎寸步不离地抱着，好像她的楚哥哥就在里面一样。

孟予邦想，只要能治好病，只要愿意说话，愿意倾诉，就可以了，其他的先不要管这么多了，总有办法对付的。

为了照看她，和学校请假，被扣学分，延迟毕业，当空中飞人，他都心甘情愿。本来，他考进那所大学就是为了要挫一挫楚修景的锐气；本来，他是多么想在大学里干出一番成绩给梦梦和那个楚修景看看的。只是事到如今，一个看不到，一个看不清。

关于学业这件事，他自有打算。等过了这个时期，以后再去进修也就是了，无论何时，没有什么比他的梦梦更重要。

所有的人都为他对妹妹这么好而感动着，连他父母亲都夸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入这种场所毕竟不合适。幸亏有了这么一个体贴的儿子，否则，他们就会被人扣上“虐待、冷漠抱来的孩子”的罪名。但是，旁人再怎么夸赞都没有用，梦梦不领他的情，甚至对他恶语相向、冷酷至极。

赵医生会安慰他：“她现在还处在恢复治疗期，情绪失控是在所难免的。”

他也一直这么想，这么期望，他总觉得小他5岁的妹妹应该是不会知道什么的，也不会懂得什么的。

好不容易可以出院了，他去接她，怕她忘了他，居然还要自我介绍：“你好，梦梦，我是你哥哥。”为了纪念那个时刻，他还给梦梦拍了一张照片。如果说有的人很上相，那么梦梦显然就是这种人。那时，她留了一头秀发，长到腰部，直直地披散在她坐的椅子上，知道可以出院后，她没有显得多么激动，而是淡淡地坐着看他收拾东西，仍旧一袭白衣，手托粉腮，他抓拍的时候，梦梦的眼睛显得大而亮，眸子里尽显内容。在赵医生的治疗下，梦梦一改两年前的颓废萎靡，早前的灵气逼人又回来了。她这张十五岁时的照片，后来成了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凡是需要用到照片的时候，她肯定会首先考虑用这一张。

妹妹可以送回老家了，可他的学业却尚未完成，他还要继续读书，背负着家族使命的他可不止要读完本科，他父亲早已为他选好了硕士、博士的学校。

家里人为梦梦请了老师，请了看护，她被很好地保护在家，他有些放心了，心里暗想，这下子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打妹妹的主意了。

孟予邦一有假期就飞回去看望妹妹，没有假期就创造假期飞回去。妹妹也渐渐恢复了和他的关系，好像她已经接受了楚修景意外身亡的事实。不知道是药物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似乎真的失忆了，不再记得那个人了，不再记得那些事了，就连那台电脑也不知所踪，家里又为她配了另一台，上网成了她最大的兴趣爱好。

家里人都小心翼翼地，绝口不提那个人，孟予邦很满意，他的心里，对那个名字相当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