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亭中交兵

赏心亭，僻清幽静，清风徐吹，暮春花正艳。

琴音悠悠，轻烟袅袅，亭内帘幕随风舞。花飘零难得的有兴致在宫里赏花弹琴，在僻静处躲清闲。

所以当诚郡王进了宫循着宫人指示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飘然清幽的女子随心拨弦时的美景。那女子脱去了一贯的雍容华贵和淡漠之后，清凌凌的如同月色和波光，虽无什么温度，却出奇的让人觉得暗藏着温柔和希望。

这样的女子……应该在山水秀丽清绝之处，在落雪飞花林间，在香风迷离月下……却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深宫之中。

“诚郡王？既来了，便进来吧。”花飘零眼波微转看见了在亭边似乎有些怔愣和迷惑的诚郡王，便说道，然后起身拉起了幕帘。

诚郡王低头，掩去不经意外外露的情绪，轻轻步入亭中道：“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召微臣进宫是有何事？难道蜜儿她……”

想到这里，诚郡王又不禁微微皱眉。蜜儿这个孩子是箐箐唯一留下的血脉，可惜注定命运要波折许多了。自天花事件之后，诚郡王对这将这个外孙女交给皇后既是放心，又是不放心，一时间心内也很矛盾。

那天的事情，他知道花飘零其实为蜜儿做了很多，将蜜儿交给她，她也应该能善待的，可是……花飘零身为皇后注定处在风口浪尖，既是维护周全，也难免不会出了什么差池，那是候蜜儿有什么事情，他是难以接受的。

“郡王放心，蜜儿很好。”花飘零似乎是明白诚郡王此刻所想，于是微笑着说道。

诚郡王这才点点头，对着花飘零，他也不能说什么。可是如果花飘零不是为了蜜儿的事情来找他，又会是何事？诚郡王想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花飘零。

“不过……这宫里素来意外最多。”语气略转，花飘零又说道。

“娘娘这是何意？”诚郡王又不禁微微皱眉，难道说着宫里有什么正在威胁这蜜儿？

“郡王不必过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和郡王商量一下。”说道这里，花飘零停顿了一下。

“何事？”诚郡王接着话头问道。

“郡王一直想带走蜜儿，这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却并不容易，得有一定的条件。”花飘零自然的说道。

“什么？娘娘的意思是微臣可以带走蜜儿？”诚郡王惊讶中略带喜色，他当然知道不易，但是花飘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就表示她松了口，这件事情还是有希望的吗？

“说到底蜜儿一个女孩子还是远离宫廷纷争比较好的……”花飘零看了亭中开放的花朵微微叹道，然后略抬眸，看向诚郡王说，“但是作为一国公主，蜜儿是不可能随意让你带走的，皇上不会同意，但是我却有办法的……”

“还望皇后娘娘指点迷津。”诚郡王想了想，说道。

“皇上现在想要的是兵权。”花飘零淡淡的十分直白的提醒了一句。

“什么？”诚郡王全然没有想过花飘零居然会提到兵权，也没有想到她的话竟如此直白。难道是玄琪让她来试探他？还是说玄琪已经将主意打到了他手中的兵权上，要以蜜儿来做交换？

“天下之兵尽是天子卫卒，这兵权不过是替天子掌兵，没有收回一说这兵也是皇上的。”诚郡王斟酌了一下，细细看着花飘零的反应说道。

“郡王不必拘束，皇上要兵权不过是为了安心。西疆异动……不知郡王可有所闻？”花飘零微微一笑说道。

“这……微臣自是不知。”诚郡王恭谨答道。

这时候就是知道，自然也得说不知。不然难免会让人觉得西疆和南疆有所勾连，在不明白花飘零究竟意图为何的时候，诚郡王回答的比较小心。

只是没想到西疆只是轻轻一点风吹草动，这宫里竟然已经知晓，本来诚郡王是打算作壁上观的，因为在尚箐箐死后，他对玄琪这个皇帝的好感便不多，更何况装看不见才对自己是最好。但是今日花飘零竟然对他说出了这件事情，只怕是脱不开关系了。回去以后也得小心，不知道宫里的消息来源是哪里，但是能够和他差不多的时间得知这些，那就表明这个新皇帝手上还是有些底牌和能力的。

这个皇后呢？在这里面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诚郡王觉得愈发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郡王现在知晓也不晚……”花飘零轻轻看了诚郡王一眼，没有想要揭穿什么，只是继续说道，“西疆异动，皇上必是要做出些什么举动，这时候需要诚郡王的力量啊……皇上迟早会陆续收回四疆兵权，这时候兵权可就变成烫手山芋了，诚郡王难道要一直握着？”

“娘娘的意思，若是交出兵权，就让微臣带走公主？”诚郡王试探的问了一句。

“这并不是交易……但是郡王若是将这看成一个交易也可。”花飘零微叹，“其实这样对蜜儿应该也是最好的了。”

“军中无兵，手上无权……若是带走蜜儿，只怕也没有能力保护她，皇上动了西疆，难保不动南疆……”见花飘零如此说，语气中也没有任何作伪的地方，语态真挚确实出自关心。诚郡王这才透了口风，打开了天窗和花飘零明白的说了自己的忧虑。

其实会有这样的忧虑也是正常的，兵权不仅是他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先不问是不是有野心，这东西常与性命相连，也不得不谨慎对待。花飘零这么突然的说要收回兵权，让诚郡王交兵，这自然不得不让诚郡王起防心。

“手中有兵才是动荡之源，其实本宫希望蜜儿能过的不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而是清静宁和有着关爱的生活……诚郡王混迹朝堂与地方多年，到了这个时候只怕能够比本宫更加清楚繁华幻影，唯有平和才是真情的道理。”花飘零颇有些感叹的说道。

诚郡王不禁再次大量了花飘零一番。不得不说，这个皇后经常打破他一再对她的认知……那番话也刚刚好触碰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但是这绝不是皇后这般年纪轻轻未经风云的人能够说得出来的话，此刻却偏偏从她口中说出，不带虚伪的流露，更让诚郡王有了一种错觉。

仿佛眼前的不是芳华年纪的女子，而是经过许多波折后淡看风云，坐在云端的仙影，悲悯中淡漠，身在雾中影影绰绰，飘忽不定，于人间变幻百生相。

花飘零不知道诚郡王在想什么，只是以为诚郡王尚在思考如何定夺，于是微微垂眸也不打扰。其实她心中也是想看一看这位颇有名望的郡王最后是如何选择的，是至死也放不开权力，还是选择回去含饴弄孙？

其实答案并不是那么难以选择，诚郡王只有尚箐箐一个独女，尚箐箐死后如今也只得蜜儿那一个独外孙女，后继无人，等郡王他百年之后，留下的兵权会给南疆带来不断的纷争，到时候蜜儿就是最好的棋子，会被众方利用，这个时候不论结果是怎样的，蜜儿的结局必然是悲剧。

权利征伐，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不如此时放手，尚有诚郡王余威在，仍不会有事，蜜儿也能平安喜乐的长大，而兵权还给朝廷皇帝也是最好的选择。

“娘娘……你说的固然不错……”诚郡王叹了一句，却又没有了下文。

花飘零却明白他在犹豫什么，于是开口道：“郡王不必担忧，蜜儿在你身旁，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动郡王府的。等蜜儿安安乐乐的长大了，长到能够面对一切的时候，蜜儿回了宫，皇上定会感激你，蜜儿也记得你的养育之恩……所以不会有事，本宫为了蜜儿这一点也是可以保证的。”

“微臣明白了……既如此，微臣便相信娘娘。”诚郡王终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其实诚郡王要的不过是花飘零的一个表态，诚郡王经营南疆这么多年，南疆军的兵权就是回到玄琪手上，只怕没有诚郡王支持也是不能顺利调动的，而且诚郡王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力量，一张底牌，就是郡王府的私兵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多谢郡王的信任，等郡王帮助皇上制住西疆异动，平息了朝野和宫中的风云，郡王就带蜜儿离开吧，那时候功成身退也是个好时机。”花飘零对诚郡王微微点头，然后目光又飘出帘外，轻轻的不知落在哪朵花上。

功成身退既不会引起怀疑，还能赢得美名流传，蜜儿离宫的事情也有了说话的权利。到时候，有这么一层荣誉在，皇上要动他确实连就是有违信义，迫害忠良，为天下不耻。看来花飘零确实是考虑周详了的，诚郡王不禁暗自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只是看花飘零的语气……

就算现在尚是风平浪静，只怕不久就要再起风云了。西疆、兵权……只怕接下来就是谋逆、叛国，那么相关联的家族就要清洗，京中的势力到时候玄琪必然也要整治……玄琪这是要建立自己的朝堂，握住大权啊……难怪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名望不够，帝位不稳，只能清洗，再安插自己的人了。

“天色不早了，娘娘的吩咐微臣已经记下，现在就先行告辞，不打扰娘娘雅兴了。”诚郡王想了想，还是要回去对这一场即将来临的风雨多做安排。

“不必客气，春宴早过了，郡王应该不日便要回去了，到时候本宫和蜜儿都不便去送行，还望海涵。”花飘零微笑着说道。

“哪里，娘娘有此心意便是微臣之幸。”诚郡王点了点头。

花飘零毕竟是皇后，身份不一般，自然不能随意出宫。这倒是说的至情至理，有此心意也确实难得。

“好，那郡王去吧，孩子现在长的很快，以后本宫让人捎些画像过去，郡王也不必担心宫里的事情，这里有本宫在呢。”花飘零起身，微笑送客，语气温和。

“娘娘也请放心，南疆有臣在。”诚郡王也跟着站起来，微微一笑，说道。

花飘零答应在宫里多加照应蜜儿和郡王的事情，诚郡王便承诺南疆会有支援，以后蜜儿过去有他在花飘零也无需担心。带上对同一个孩子的关心，对同一个孩子前路的谋划，这确实不算的是一个交易，说是互相的付出，或者付出与回应倒是更像。

诚郡王不由笑了，然后行礼告辞，转身离开。此时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负担了，即使就在刚才他才在花飘零那里卸下了兵权，但是也没有多后悔。

做决定时事困难的，但是下了决定，而且还是一个比较明智的决定之后，他的心情是轻松的。而且不得不说，在这次和花飘零的接触中，诚郡王虽然自诩人生经历丰富，绝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给糊弄了的，但是花飘零那一句句的话语，皆是有关怀在内，反倒让人无法应对，就是被卸了兵权，竟然对这个女子还是带着好感，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

怎么说呢？打个比方，若是有人同样要和他做这个交易，以蜜儿这孩子做筹码，只怕诚郡王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就算那人舌灿莲花句句说的是为他诚郡王着想，诚郡王听进耳的也不过半句。这是因为以孩子做筹码要挟的话，本就会令人反感，句句所谓为他着想那不过是说辞，听多了各色言语的人不会轻易为几句说辞而动。

但是若是这个人之前对蜜儿那孩子多有照拂，关爱有加，这时候也是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劝他交兵……他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件迟早要解决的事情了。再加上这人展现了出足够的智慧和勇气，在宫里的影响力和特殊身份足以取信于他，这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好拒绝的了。连后路的说清楚了，如此结果也算是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坐在轿中正往驿馆行去的诚郡王不免嘴角微勾，再次轻笑起来。有这么一个奇女子，只有她爱着蜜儿，那宫里就是不需要担心的吧。玄琪啊玄琪，不知道怎么娶到如此女子，有她在，玄琪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吧？

诚郡王眸光闪动，一时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