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枷锁
梁晨年轻英俊的脸颊此刻因激动而变得潮红。在看到少女的瞬间，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因为她长得和丽雅一模一样！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从喉中挤出细不可闻的呢喃声：丽雅，真的是你吗？
她看起来依旧那么美丽，那么迷人，那么有活力。
五年前，她还是个只能寄存在魔神之中与之共生的可怜女孩。他亲眼见证了她的欢乐、她的痛苦、她的忧伤，也见证了她消失在火海的瞬间。
尽管眼前的女孩穿着一身校服，也没能和他说话。但那如水般的眼眸骗不了人，和当年的丽雅几乎是重合在一起！
除了激动之外，笼罩在梁晨身上的还有一种名为“恐惧”的奇怪情绪。
他看着那日思夜想的容颜，恐惧地颤抖起来。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点毋庸置疑。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所谓幽灵的存在，也不害怕有逝者重生这种事发生。他的恐惧，仅仅来自眼前少女脸上和他相同的迷惘，来源于……他对过去的恐惧。
少女站在银翼的脚下，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想让目光穿透那厚重的钢铁装甲，看一看坐在里面的少年。
银翼身后传来了黑甲战士们沉重的脚步声，大地在轰鸣，在震动……可梁晨却没有动，思绪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他静静地躺在废墟中，她在火光中无声无息地消逝，隐没于星空之中。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年深情地凝望着彼此，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那一眼，是一生的距离。
其实，他明白的很，她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了。然而他却总能梦见她站在樱花树下痴痴地望着他，漫天花舞……
如今，这个少女有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再一次于无声间燃起了希望的火焰。能再次亲眼见到那张脸，他便已经得偿夙愿、心满意足了。
银翼半跪在地，像从史诗中走出来那高贵优雅的白银骑士，对少女伸出手，想带她一同离开。
然而，下一刻，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了少女的身上，让她看上去更加圣洁。可梁晨知道那光意味着什么。
那个天空中的存在，将Durandal的剑锋入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要！”浓重的恐惧与失落感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害怕、他惶恐，他不愿再一次遇到便立刻失去。
透明的泪水冲上梁晨的眼眶，他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将拉杆推到了底。
那一刻的银翼，超越了历史上所有银翼系列达到过的极限速度，宛若划过苍穹的银色闪电，同坠落而下的金色流光相对着撞击而去。
银翼的周围突然出现一阵密集的爆炸声，银白色的装甲板在金色圣光的冲击下纷纷爆开，伴随着漫天席卷的金色神焰和锐利剑芒，让梁晨的视线一片模糊。
真正接近Durandal的瞬间，梁晨才知道自己与所谓“神”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强光刺痛他的双眼，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朦胧中，Durandal仿佛从天而降的万丈巨剑，如神怒一般，光芒无匹地刺向大地。
那个瞬间，神剑的光辉让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
银翼像一叶失去依托的扁舟，在金色风暴的洪流中激荡着，无力地飘摇。剑芒似要刺破天地万物，无情地对着少女落下。
米雪坐在地上，沐浴在圣光之间，绝望地注视着对她缓缓开启的死亡之门。虽然这些光芒是那么的温暖，那样的纯净。可她感受到的，只有死神落在她脖颈上冰冷的手。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即使面对死亡，自己也可以从容无畏地面对。可真正站在地狱的门槛上，她才明白自己是那么的怯懦，那么的无助。
她的意识在圣光的冲击下有些涣散，她的灵魂也逐渐从她精致的躯体中分离出来。在死神的指引下向死亡之门缓缓走去。
她可不想死。
她始终认为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个世界很美，她有亲人，也有朋友。她不舍，她眷恋，她想美丽而高贵地活下去。
她突然觉得有点困，想就这样睡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将那扇通向死亡的大门紧紧地闭合，重新让她焕发起精神来。
米雪的耳边，回荡着那个愤怒而坚毅的可怕咆哮声：“你若想伤害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睁开眼，看见了那银白色的骑士，浑身散发着滔天的杀气，将她挡在身后。
可下一瞬，一股如山般的压力使她要晕过去，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在昏迷之前，她眼前最后的画面便是那个英武的骑士拔出长刀，迎向裹着神焰的长剑。
那把野太刃虽长，却很普通，很暗淡。
他的动作也那么僵硬，那么笨拙，却那样的坚定，将自己守护在身后。
他站在她的身前，让她有种即便天倾地颓，也有他永远守护着的奇妙依赖感。
野太刃与Durandal相碰撞的一刹那，刀刃便在空气中无声地湮灭。剑芒无情地吞噬了银翼，却没能伤害到他身后的米雪。
一切都结束了。
二翼天使站在看上去完好如初的银翼身前，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伸出一只手轻抚着镌刻着精美花纹的不灭神剑。
一缕清风吹拂着银翼失去生息的机体，“轰”地一声，从他的中间裂成了两半，小山般的身体倒了下去，露出其中同样被斩开的睡蛋式驾驶舱。
其中，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瘦弱少年。
梁晨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像一头牛一样沉重地喘息着。一条深邃的血痕从他的腹部延伸到左肩处，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泉涌而出，染红了他周围的石板路，在阳光下显得那般妖艳。
仰面倒下的梁晨失落地看着晴朗的天空，那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失败了，不是他不想重新站起来握紧魔神的剑柄，而是他已经握不住了。他浪费了齐恒用自己的生命给他换来的机会。
他应该后悔吗？他不知道。
他的脑海里闪动着许多年前的片段：那钢铁堡垒般的城市中，那些站在机甲前还一脸稚嫩的男孩女孩们、那只在夜晚如君主般游荡在城堡过道中的黑猫，还有花季时分漫城怒放的粉色樱花……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这世界的光和声音也愈发渺远。
这就是死亡么？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痛苦。
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柔软的沙滩上，沐浴在阳光里，海浪轻轻地拍打着他不堪重负的身体，一只海鸟用尖锐的喙啄食着他胸口腐烂的皮肉……耳边，只有海风的声音在回荡。
意识重新回归到他的身体里，他缓缓睁开眼，艰难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冰凉的液体从缝隙中渗透出来，从他的毛孔中钻了进去。
那液体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他的胸臆之中蠕动。冰冷的触感骤然化成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修复着他早已枯朽破败的躯体。
梁晨抓起他胸前的红宝石项链——那是在他生日那天，也是妈妈死去的那一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可现在其中的红色已经完全消退，变成掺杂着些许红丝的普通透明石块。
遮天蔽日的青铜古钟悬浮在他的眼前，指针每历经一度，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世界也随之如建筑般坍塌一部分，坠入黑色的空间。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这片空间之中唯一的景物就是他脚下红毯铺就的漫长神路。它的尽头是一层层金色的台阶，高台之上，屹立着如山般镶金嵌玉的威严王座。
王座之上，那只慵懒的狮子趴在上面，它的四肢和头颅都被一圈刻着诡异符文的青铜环封锁住，并用狭长锁链连接固定住，锁链的另一端通向一片漆黑的混沌之中。
一个飘忽不定的阴恻声音在空间之中回荡着，用一种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对他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狮子，打开枷锁吧，这不是你！打开它，打开它你将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你将无所不能！”
那个声音不停地回荡游离着，不知为何，梁晨发展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沿着神路，缓缓向前走去……
“对，对！对！做得好，我的孩子，释放它吧！”那个声音的语气流露着难以言明的喜悦，急切地叫着。
狮子趴在王座上，缓缓睁开高傲的双眼，扭头向着神路上的梁晨，凶狠地露出满嘴白牙。
梁晨一步一步走到了狮子的面前，它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愣着干什么！释放它！快啊，快！再不快点，那个女孩会死的！”那个声音嘶声尖叫起来，甚至还透露着些许慌乱。“你难道想让那个女孩再一次消失在你的面前吗？”
梁晨并没有应声，只是闭上双眼，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口中呢喃着什么。就连他本人，也不清楚他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而他自己更像是一个看客。
“每个人都是行走在这世间的看客，不是吗？”似乎是感觉到梁晨心中所念，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只不过，这个声音不同于那个令人厌恶的刺耳尖叫。它很柔和，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却又说不出。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狮子，它是你内心的恐惧。”梁晨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双眸张开，瞳孔之中炽烈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烧着。
他低头看着王座上的狮子，时间的流动似乎变慢了，仿佛静止。这世界之中，只剩下了他自己，没有狮子，也没有那个声音。
“汝必以王之剑，斩杀心之梦魇。”
梁晨伸出右手，在虚空中狠狠一握，从他的手心中陡然迸发出血一样的红光。炽热的空气在他的手腕间高速流过，黑发在风与火交织中飞舞。
他对着狮子放声咆哮，宛若狮虎。霎时间，狂风自他的手心向整个空间席卷而来，发出雷鸣般的音爆声。
“不！不可能！你为什么会有……”那个隐匿于黑暗中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大吼着，可当他看到梁晨手中的长剑时却又狂笑起来：“啊哈哈哈哈……你这个不是王之剑，不是！哈哈哈……你杀不死我！”
“邪祟以锁自缚，困吾于圣之座。欲从心之道，必斩其魔身。”
梁晨手中的风与火交织的光影渐渐成形，出现了一柄由黄金装饰的长剑。
“此剑名唤Tailfing。出鞘，必饮血。”梁晨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狮子，这剑落到他手中的一瞬间，就仿佛天生为他打造一般。无需多言，便尽握于手。
“你是我心里的恐惧，是禁锢我内心的枷锁。”梁晨伸出手凌空一挥，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着狮子的动作，它的身体就被死死地压在王座上动弹不得。
“不！不要！你不能杀了我！我是……”
狮子惊恐地看着梁晨，用乞怜的目光对他艰难地摇动着头颅。而梁晨不为所动，手臂关节微曲成爪，狮子像是受到空间之中无形巨力的压迫而痉挛起来，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它自己的血将它自己的满口利齿都染红了。
即使在这个时候，它依旧鼓动着身上每一块能收缩的肌肉试图站起来。
梁晨手中的Tailfing似有灵性一般，如水般的锋锐剑刃轻颤，发出清冽的震颤声。
梁晨手中长剑没有一丝犹疑，从容斩下，溅起三尺血箭。
狮子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疯狂地哀嚎着，抽搐着……最终不再动弹。
“你会后悔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轰！”随着狮子的死去，似乎有一道一直束缚着梁晨的枷锁轰然消散。
黑暗空间如潮水般迅速消退，这个世界在无声地崩溃着，地面在开裂，一切都在粉化。狂风席卷着，摧枯拉朽地扫荡着。
Tailfing没有消失，这柄传说中给奥丁的子嗣们带来无尽灾厄的魔剑正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
梁晨看着他，看到了自己。
他正和这个崩溃着的世界一同坠落。蓝紫色的火焰包裹住他的身体，死神的虚影站在他的身后，挥舞着镰刀，无声地向梁晨咆哮着。
“梁晨”看着他，抬起手中的Tailfing，金色瞳孔中闪烁着愤怒、冷酷，还有莫名的悲哀……渐渐地，消匿于深渊之中。
醒来的时候，梁晨发现自己还是那样仰躺在地面上，只是有了些许不同。
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天使正缓步向少女逼近。
“你——要做什么？！”梁晨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热血在血管中蓬勃流动着，他失去理智一样狂吼着，扑向了二翼天使。
而那种身体控制权被剥夺的奇异感觉再次降临。
可惜，这一次，他连看客也无法做，便失去了意识。
澎湃的力量如汹涌呼啸的潮水涌向梁晨的四肢百骸，他伸出一只布满血污的手，高举起来呈现出擎天状，仿佛要将这苍穹尽握于手。
充斥着无尽死寂、无尽冰冷、无尽恨意与不甘的意志，从他的脑海中扩散而出，渗透到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心脏强劲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绝望的灵魂被禁锢其中发出惊天的嘶吼。
鲜血不断自梁晨的眼里汹涌而出，他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时间似乎陷入泥沼之中，骤然停滞，梁晨的眼中，只有那对燃烧着神焰的圣洁钢铁羽翼。
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恐惧的星球，那个令人恐惧的夜。
同伴们在不灭神剑的剑锋下陨灭爆炸，魔神露出獠牙，在红水银的引爆下焚毁敌人，照亮了那一片孤寂幽凉的星空。
只留下他，孤独地活着。
那对钢铁羽翼又出现了……仇恨的火焰在胸臆之中滋生扩散，几欲将他焚烧成灰。可他不能死，因为……
他要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杀了那对羽翼的主人！他要终结那个不该发生、错误的夜！毁掉他一生的夜！
校园之中倒在地上的黑甲战士残骸，竟然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全部飞上虚空，那种恐怖到令人窒息的无形力量将它们聚集在一起，猛地一碾，“轰”地一声爆炸成耀眼的火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