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多情之苦

“兀那汉子，前方可是乌有城啊。”萧正峰坐在马上，甩着马鞭，指着前方的乞丐说道。

刘敬宣抬望眼，眼看就要出了乌有城了，他已经抱着被城外燕军砍死的决绝之心。可是当他透过夕阳的余光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他的心陡然感到了血液的流淌。

“道成，你是道成吗？”刘敬宣一个踉跄，跌倒在马前。

“敬宣，是敬宣。快快快……”萧正峰一边蹬鞍下马，一边吩咐左右京口卫赶紧搀扶起刘敬宣。

“敬宣----真的是你呀！”萧正峰兴奋莫名，自己带着萧也几十个京口卫辗转在这淮泗地界几十日，可终于找到正主了。

“快、快、快走----”刘敬宣舔着干裂的嘴唇，急急说道。

就在刘敬宣说话的当口，一道红色的旋风，犹如沙漠中的一道风暴，似缓实急地向着这边奔来。

萧正峰眯着眼，以他的目力，他望见了一名女子，而且是名很美的女子。萧正峰回转头望了一眼刘敬宣，会心地一笑，“给刘大公子备马。”

一名京口卫将身旁备用的一匹大宛马递给了刘敬宣，刘敬宣翻身上马，赞了一口“好马！”

“驾----”刘敬宣一抖马缰，不待与萧正峰打声招呼，逃也似地策马向前狂奔。

“不要走，不要走……”慕容熙眼看就要追上那人，可是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却跑得没了踪影。

“吁----吁----”一阵阵尖锐的唿哨声从慕容熙嘬动的双唇中发出。

“卫主，怎么办？”一名京口卫面上露出一抹狠色，他身上的马刀已经拔出，向萧正峰作着最后的请示。

“算了，清官难断风流事。”萧正峰缓缓说道。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望着四面尘烟四起，一阵急似一阵的马蹄声，萧正峰一抖马缰，“跑啊，等着别人砍我们呀！呈三才阵！”萧正峰一马当先，向前方直冲。京口卫陆续排开，尾随着萧正峰策马跟进。

“哼！”慕容熙怒哼一声，“不抓住你们，难解本宫的心头之恨。”

“公主----”公孙修娘策马奔来，看到慕容熙没有事，她顿时松了口气，“没追到？”

“修娘，你下来。”

公孙修娘依言下得马来，慕容熙接过马缰，怒气冲冲地蹬上马，打了个响亮的鞭稍，对着围拢过来的燕国骑兵喊道，“所有人，随我来。”

刘敬宣找准了南边的方向，拼了命地向前跑。围在乌有城的燕国骑兵都被慕容熙吸引了过去，外围的兵力反而单薄了许多。他借助坐下骏马的脚力，在外围骑兵发现自己并迅速围拢过来的时候，他迅速抓住围拢的时间差，终于冲了出去。

萧正峰眼看刘敬宣冲出了包围圈，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无旁骛，带着京口卫以三才阵的阵型如一口钻子，一头扎进了外围燕国骑兵的包围圈中，抡起马刀，与敌人接上了卯。

“京口卫听令，保护好自己，不要真的害了他们的性命，只要将它们打下马来，或者丧失战斗的能力即可。”萧正峰举着马刀，大声呼喝着。

“诺。”京口卫众口一词，相互保护着各自的要害部位，迎头痛击敌人。

燕国的骑兵似乎也得到了某种命令，它们也没有真正伤害眼前被包围的人，而像是要抓活的。所以眼前出现了一幕诡异的情状：敌我双方相互呼喝着，喊杀阵阵，马刀之间迸出了绚丽的火花，沸反盈天。可是一番热闹喧阗的场景下，却没有一人流血，真正被砍下马下。

双方的战马鼻息咻咻，这时候最累的就是马儿了。燕军的马匹尤其不堪，有的已经不听骑士的号令，实在不愿意转动庞大的身躯。

萧正峰等人早已经是汗透重衫，萧正峰坐在马上基本上是出工不出力，但即便是这样，在不动用先天之血的情况下，他也是累得够呛。

周边的燕国骑兵越聚越多，萧正峰一声呼喝，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小姐，小姐----我投降。”双拳难敌四手，胳膊拧不过大腿，萧正峰选择了投降。

燕国骑兵的包围圈自中间开了一道宽敞的甬道，慕容熙一身红衣红甲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哒哒”而来。

“哼，你倒识时务。”慕容熙皱着小瑶鼻说道。

“那是，小姐，那逃跑的人，我实在不知道他是谁呀。当时我可怜他，下马想给点水给他喝。没想到，那小子夺了我伴当的马匹，就没命地向前逃去。你我双方因为这个误会冲突起来，实在太冤啊。”萧正峰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骗人----你当我没看见吗！而且你这人，面熟得紧。”慕容熙怒道，秀丽眉毛也稍稍蹙起了眉尖。

“真是这样，小人和我的同伴冤枉啊。”萧正峰决定赌一把，凭自己当时的目力，目测那么远的距离，眼前的小妮子断不会看上那么清楚。

“真的？没骗我。”慕容熙娇嗔地说道。

萧正峰傻傻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叹了一句----刘敬宣这小子，还真是好福气啊，怎么钓上了这么个好姑娘呢。真是漂亮，看着气势，能调动燕国骑兵的，跑不离应该是皇室贵胄啊。萧正峰在身后悄悄向周边的京口卫打着手势----一旦时机不对，趁敌人还未下杀心，攒足了劲，赶紧跑路

“你能再见到刚才的那个人吗？”慕容熙幽幽地说道。

“不能还是能呀？”面对慕容熙的问话，萧正峰小心应付着，他望着慕容熙的脸色嗫嚅道。

“我说我要放你回到南边，你能再见到那个人吗？”慕容熙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能，我能！”萧正峰挺了挺胸，信誓旦旦。

“如果你见到那人，就和他说，琼华不怪他，只求他以后不要避着琼华。”慕容熙的声音又小了下来，她声如蚊蚋，不知道是嘱咐萧正峰，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答应吗？”慕容熙又提高了音量。

“哦，嗯，答应，当然答应，找到那人，我一定告知他。”萧正峰如坠云端，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这小娘匹到底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追赶刘敬宣时就像要杀了他，可如今又说出这番话来。

“你答应就好，你答应就好。”慕容熙似乎在呓语。

“那----那我们可以----可以走了吧？”萧正峰试探性地问道。

“等等！”慕容熙喝道。

萧正峰的心紧了紧，他攥着马刀的手又捏出了一层细密的毛汗。

“啪啪啪”三次清脆的击掌声，包围圈又开了一条缝隙，萧也和几个京口卫还有一个穿着邋遢的人，都被五花大绑地带了进来。

“这是不是你的人？”慕容熙神色淡淡地说道。

“好像是吧？”萧正峰抬望眼，眼神在慕容熙的脸上游走。

“带上他们，快滚吧！”慕容熙大声怒喝道，“还有你----”慕容熙指着其中邋遢的一人，“我们燕国不欢迎你，你最好永世不要来我们燕国，不然----哼哼----格杀勿论！”

慕容熙打马走了，围拢的燕国骑兵如水泻般，一层层一圈圈扩大，最终消散在了天地之间，与天边结成了一色。

“公主，难道就这样放了他们。那个领头的人满嘴鬼话，一听就不可信。”公孙修娘骑在马上，好意地提醒着慕容熙。

“你当我听不出来吗，只是那人走了，拿下其他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徒增伤亡而已。如果事情闹大了，造成两国交战，最终受苦的只是些无辜的百姓而已。唉，罢了！罢了！”

慕容熙依旧策马向前，只是那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风筝，一颗颗洒在马鬃上，如一粒粒晶莹的露珠，慢慢地被和煦的春风吹干。

公孙修娘的鼻头微微发酸，她骑着马，随意地跟在慕容熙的身后。夕阳的斜晖已经散尽，只有那散射的光芒照着回家的路。日暮穷途，岁月终究将人长大，公孙修娘望着不远处的琼华公主：她，懂得爱了。可是生在皇室，这柔弱的爱是福是祸？公孙修娘只能苦笑一声，不管怎样，她打算守护着她，就像守护着亲手种植的花朵一般，别让她如无人呵护的花蕊而过早地凋零。

一路之上，扮演邋遢乞丐的司马休之除了感谢就是泪水狂飙。劫后余生，当年逃难燕国的人就只剩下他和刘敬宣两人逃了出来，抛家弃子，也不知道如今家人何在？这怎能不让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年呢。所幸自己还活着，一切还可重新再来。萧正峰一顿安慰，司马休之最终破涕为笑。

刘敬宣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日暮苍茫，萧正峰迎着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对着燕国的方向无声地笑了。萧正峰心忖：都说慕容家的男女长相俊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可不能让刘敬宣专美于前了，这燕国，以后有机会可得多走走。

朝廷的敕令再一次下来了，大晋宗室司马休之被受封为荆州刺史、右将军，刘敬宣被封为辅国将军、晋陵太守。

而萧正峰本人则依旧回到京口，刘裕同时带着刘穆之等人也回到了京口。两兄弟虽然在一起征战四方，但是难得偷闲，在京口的这几日过得好不快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萧正峰日子过得真是有点梦中仙境的虚幻感了。

大凡有能耐的人，上天都不会让他好生歇憩，萧正峰时常这样安慰着自己，这不----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大晋司徒王谧，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拖家带口带着家眷来的。

王谧从京城的出走并非偶然性，只是因为刘毅在朝堂上发了一句狠话，可把司徒大人吓坏了，所以他不得不走。当年王谧为了帮助伪楚皇帝桓玄顺利登上大宝，他掰着晋帝的手指为桓玄夺得了玉玺，这是众人尽知的事，这也是王谧心中永恒的伤痛。谁揭开这伤疤，那他跟王谧就是不共戴天。

可是刘毅是义军首领的二号人物，现如今在朝堂又占据着显要的职位，王谧惹不起他啊，所以当刘毅说出“现在晋帝的玉玺何在？”这句话来威胁王谧的时候，老王谧实在扛不住刘毅这样的威吓，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索性带着家口逃离到京口，投奔刘裕来了。

刘裕对于刘毅在朝堂的言行只是一笑，他好生安慰了王谧几日，就让京口卫带话给司马遵，让司马遵发出制令重新召王谧回去主持朝政。

王谧是真的被吓坏了，面对宫中宣读的内侍公公，他是说什么也不接受诏令。没有办法，刘裕让萧正峰兼任司徒府参军的一职，负责保卫王谧的人身及其家人的人身安全，并且让朝廷赐王谧班剑二十人，专门负责保卫王谧上下朝的安全。刘裕这样做之后，王谧老头才勉强点头回到京城继续主持朝政。

萧正峰这一次出其意料地非常开心地接受了使命，原因是他也被吓到了。他永远记得当臧爰情遇上王婧的场景，说不上多么震撼，但是萧正峰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的那一股暗流。

那日，臧爰情----峨眉淡扫，云鬟髻，红罗生色衫，尽显少妇韵致；当日，王婧----粉黛玉妆，堕马髻，耦合连襟襦，一展贵妇风情。

两个女人见面具体谈了什么，萧正峰无从得知，因为他早躲得远远的。即使那样，在隔着万水千山的地方，萧正峰仍然感到脊梁骨发凉。

没有想象中的明刀明枪的火药味，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两个女人总是姐姐妹妹地称呼着。晚上，臧爰情似乎要节省体力，她已经不让萧正峰进房，萧正峰只能暂居在客房中，在犹自料峭的春风中度过一个个不眠夜。至于王婧那边，他更是不敢去找她，躲还来不及，怎么敢触碰高压线！

京口里很快传来了里巷歌谣，在孩子间传唱：大晋有双姝，王臧。臧已为人妇，王尚在闺中。何处觅双姝，一姝山中藏，一姝翻红浪。山中还有谁，萧萧罡风荡。红浪为谁翻，峰峦眠一饷……

“妈妈的……”萧正峰已经很久不骂人了，但是近日他无意间听到孩童传唱的歌谣时，他心里慌了神。那编造歌谣的人，分明非常熟悉自己的事，那首歌谣意有所指，这是要将自己放在火坑上烤啊。

尽管知道是知情人所为，但是萧正峰不敢让京口卫调查。一则，那知道自己事的人屈指可数，萧正峰自己也能估摸出那几个候选名单；二则，一旦调查，将事态扩大化，那歌谣中的事，自己可就是不打自招了。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其锋芒，暂时逃离是非之地了。

朝廷的诏令对王谧来说无疑是一张催命符，而对于萧正峰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稻草。在萧正峰拍胸脯，发毒誓的保证下，老王谧带着家口再一次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又要回建康了，在萧正峰的饯行宴上，那一晚臧爰情亲自下厨。虽然食材都是极好的，可是经过臧爰情一手烹制，五颜六色的食材，全成了一个颜色----乌漆麻黑。

臧爰情不停地为萧正峰夹着菜肴，那温柔体贴的劲道，让萧正峰受宠若惊，“夫君，好吃吗？”

萧正峰嘴中流着苦水，咽着黑巴巴的不知是菜还是肉糜的东西，他的脸上还得挤出笑容，但是眼中却噙着泪花，“嗯，好吃。夫人做得什么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到了京城，虽然狐媚子众多，可是他们的手艺可是不行。你想吃到这样的家乡菜可是不可得了。不过，你放心，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看你的。到时，再带上你喜欢的这些菜菜汤汤。”臧爰情一指桌上的什物，萧正峰差一点没吐出来。

“夫人，京城酒馆食府众多，你人去就行了，不必亲自下厨了，小心累着自己。”

“我不累，呵呵。”

萧正峰愣了愣，“呵呵，不累就好，不累，呕----”

“夫君，怎么啦？”

“没，没什么……”萧正峰将要呕出的食物又咽回进了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