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阴霾里的巨人

打开门，我换上拖鞋，史密斯婆婆正在惬意地看电视，看见我进来了，异常高兴。

“来来来，Shine，Mik给我发来最近的照片了，快过来看！”

Mik的照片？我一听，浑身打了个激灵，外套都没脱就冲到史密斯婆婆身后。只见婆婆拿起iPad，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或许直到Mik站在我面前之前，我都不应该从史密斯婆婆那得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那张照片是一束强光，刺伤我的眼睛，又像难以清除的污渍，搅得我夜不能寐。

照片里，Mik拿着铁锹，穿着一身工装站在一栋盖好的房子前，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同样工装却难掩曼妙身材的女孩，两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站在阳光下，露出令人艳羡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呆住了，傻傻地盯着那张照片，盯着那个身体倾向Mik的女孩，盯着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心有灵犀的笑容，难受，不甘，感觉自己就是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身体此刻已不属于自己，小小的灵魂包头逃窜，寻找藏匿之处。

史密斯婆婆还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一个移民在外的异乡人，怀揣着遥不可及的梦想，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此刻，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怎么和婆婆道的“晚安”，不知道怎么上的楼，不知道吃过晚饭了没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感觉自己心中被假装坚强的盔甲压抑了太久的委屈、自卑、愤恨和悲伤，如山洪暴发，排山倒海地往外倾泻。

我发疯似的给Mik打电话，无人接听，我在各种通讯软件上给他留言，无数次刷新页面，依然没有回复。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自从那天走后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过，为什么连一张照片都不发给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从婆婆那里看到那张该死的照片！

我睁大双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恍惚中竟然听到了“奶油”的声音。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奶油”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Shine，你怎么了？你需要我的帮助吗？”似乎灵魂回壳，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Shine？Shine？”

的确有人喊我！我使劲揉了一把脸，感觉眼皮沉重，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视线好不容易清晰了，我看到了那张熟悉又亲切的脸，此刻，奶油正飘在我眼前，表情凝重地盯着我。

“奶油？你回来了！”我一下子朝它扑去，却直直地趴在了床上。

我抹掉眼泪，看着奶油，又哭又笑地埋怨他：“你去哪儿了呀，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呜——”仿佛看见失散多年的亲人，我只感觉自己无比委屈，泪如泉涌。

没想到，奶油无视了我的眼泪，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我的奶油甜甜圈放在哪里了？”

我有些惊奇，又害怕它饿着，赶紧跑到盥洗室用散粉扑了一下自己哭红的眼睛和鼻尖，跑到楼下寻找那个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的奶油甜甜圈。

“Shine，你在找什么？”正当我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客厅四处搜寻时，婆婆终于看不下去了，问我。

我从餐桌底下爬出来，把散落的刘海粗鲁地捋到耳后，“我在找一个奶油甜甜圈。”

“哦，那个啊，我刚刚吃掉了，我看你放在沙发上……难道不是带给我吃的吗？”

听到这，我只觉得五雷轰顶，把呆滞的目光从史密斯婆婆身上移开，动作僵硬地上了楼，终于在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抑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哇啊——奶油，我对不起你，那个甜甜圈被史密斯婆婆吃掉了……”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关紧门就扑到床上放声痛哭，奶油肯定不会理我了。短短几个小时，我就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还有谁和我一样？

“你想听事实吗？”正当我以为奶油早就弃我而去时，他冷静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

我一屁股爬起来，眼泛泪光，拼命点头。

“事实很简单，Mik在志愿服务处遇到了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可能那个女孩喜欢他，但目前看来，他们只是普通朋友。那张照片是史密斯婆婆让她当地的朋友拍的，也就是说，她已经埋好“眼线”，故意拿那张照片刺激你，让你乖乖投降。如果你真的放弃的话，那她的目的就达到喽！”

“什么！”我大吃一惊，奶油的话如醍醐灌顶，神奇地让这件事情有了合理性，“我怎么没想到呢！”

奶油双手叉腰，轻蔑一笑：“跟她们斗，你还太——单——纯！”

我低下头，在心里把事情从头到尾检索了一遍。

月色明亮，月亮像来自宇宙的白炽灯照亮地球上的一切阴暗角落。我看着她，球面上的深色斑点在耀眼的月光中若隐若现，虽不起眼却比月亮本身神秘。也许，我该做一个神秘的女子，动若脱兔，静若处子，让那些喜欢勾心斗角的人猜不透我，自己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你处理情绪的速度，就是迈向成功的速度。”奶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包薯片，边吃边吐出人生箴言。

我破涕为笑，“那我岂不是很快？”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从不辜负我的期望。”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奶油，“几星期不见，变了一个‘奶油’啊？老成得我都不认识了。”

奶油扶了一下帽檐，说：“经历几段情感之后，人自然而然会长大的！”

“‘几段情感’？！你可以嘛你~”我调戏它说，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笑声过后却是无边的寂静。

我总觉得心里有股结，奶油的安慰并没有把那股结解开，就算我知道了真相又怎样，Mik现在还是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我无能为力。

“最起码你放心了呀，”奶油说，“你现在要做的是活出自我，不要忘了你来美国的初衷，一个爱自己的女孩才能得到别人的爱。”

“……只这样吗？”

喧嚣归零，尘埃落定，我看着半透明的“奶油”，和我聊了那么久，它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皮耷拉，帽子总是从额头上滑下来，然后突然惊醒重新戴好帽子。

“你去睡吧，”我心疼地说，“我不会哭了，也不会想不开，今天总会过去，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奶油满脸怀疑，“真的？可我怎么还能读出你心中的郁结呢？”

我没回答，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就这样，我睡着了，不知道飘在我床边的奶油什么时候走的，但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做梦，睡得十分安心。

残缺的月亮逐渐落下，然而太阳却没有如往日般准时升起，清晨的天空阴郁灰暗，空气潮湿。

经过一夜安睡，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精力充沛，出去跑步之前在家里热了一会儿身。

“哎？”我正在做伸展运动，奶油又出现了，“你怎么现在来了？”

它笨拙地学着我的动作，边空中跳舞边说：“我打算这两天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别啊，”我停下健身，看向史密斯婆婆的卧室，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说出了声，“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我一个人可以的，还有Nico陪着我呢，哦对了，她之前还做了可乐鸡翅送到了我工作的地方给我吃，可好吃了。”

“不行，我可是你的‘灯儿’，她才不是，你就让我陪你一天吧，就一天，行不？”奶油乞求说。

莫名其妙，我觉察到了一丝酸味，“你个小东西，该不会吃醋了吧？”

奶油把头扭过去，不看我，小嘴撅得老高。

“那你怎么不吃Mik的醋呢？他还——”话说一半，我又想起了曾经和Mik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无奈幸福总是太短暂，回忆寥寥无几，让我沉浸在幸福里的干货明显不足。

奶油反而理直气壮，“他是能给你带来幸福的另一半！可Nico是什么，她只是你一个女朋友而已，做的竟然比男朋友还多，太不正常了。”

我摊开双手，“Nico就是这么好，你要多向她学习啊。”

“那你也给我机会不是，今天下午下班后的时间分给我好不好，我带你去看一些好玩的东西……”奶油突然神秘地说，眼神里发出兴奋的光芒。

经不起奶油的软磨硬施，我答应了它，也想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自己，就算一个人，我也要过得开开心心，奶油说的话我越想越有道理，爱自己的女孩别人才会爱你，这话一点没错。

和奶油聊了会天，我的跑步时间就用完了，无奈，今早只能在跑步机上应付一下。

跑完步，我打开音响，一边听音乐一边准备早餐，心情好得几乎要跳起舞来，只有我能看见的奶油也在我身边飘来飘去，指导我做了一份之前从没尝试过的美食——罗宋汤。

正当我干的起劲时，奶油一下子警觉起来，“史密斯婆婆来了。”

我背对着客厅，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深呼吸了几次后立刻转过身来，笑逐颜开地和她打招呼：“婆婆早啊，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史密斯婆婆对我异常高兴的状态吃了一惊，看向窗外阴沉的天气，又一脸惊悚地看向我。

“喔，Shine今天心情很好呀。”她尴尬地笑笑，感叹的语气里明显掺杂了怀疑。

“当然喽，昨天看到了Mik，心情就特别好！”

“Mik身边还站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好般配呢。”史密斯婆婆立刻回应我，笑容僵硬，拉开一张椅子重重坐下。

她自以为击到了我的痛处，但我一点儿也不生气，依旧把做好的罗宋汤端到她面前，笑容灿烂，“虽然Mik喜欢的是我，但既然是婆婆喜欢的女孩子，那我就接受她好了，我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婆婆放心！”

“干的漂亮！”奶油激动地为我欢呼。

“婆婆，这是罗宋汤，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新食谱，赶紧尝尝，待会要凉了！”我毕恭毕敬地把勺子递给她，看着她一脸尴尬的样子。

奶油十分得意，“赶紧喝吧，老婆婆，年轻人的事干吗管那么宽呢。”虽然史密斯婆婆根本听不见奶油说话，我却被奶油逗得笑个不行。

只见史密斯婆婆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菜汤，送进嘴里，然后咽下，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两眼放光，兴奋地说：“这是中国的美食吗？没想到这么好喝。”

“好喝你就喝完吧，我先去上班了！”我丢下一句话，潇洒地穿上大衣，甩门而去。

我能想象她看着我离开时错愕又恼怒的表情，老年人就像小孩子，国内国外都一样，只要稍微哄一哄呢，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好商量。其实史密斯婆婆本人并不坏，但在感情这件事上，阻挡我的人将一概被我视为敌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不能撕破脸，那我就用美食堵住她的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了。

“Shine，你刚才那拳反击真是‘打’得她哑口无言，啧啧。”奶油跟在我身边兴高采烈地称赞。

“老虎不发威，她还当我是病猫呢，幸亏你点醒了我，不然我会被她忽悠成林妹妹，整天泪眼婆娑的。不过呀，这只是开始，小女子我体内正在核聚变，谁都挡不了我！”，我大步流星往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