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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前尘之镜
仙界,姻缘殿。
仙界色调一向冷清素雅,唯有到了岳素这儿,才有些喜庆的颜色。只是商青瞧着一点不觉得好看,反倒是衬得周遭更冷寂了,他白衣白发,也怪渗人的。
“神君,请。”
岳素挥袖,列出上宾之座,自己则跪坐在一旁,吩咐仙童道:“去取云天清。”
商青欣然坐下,不忘好好观赏一番这岳素的姻缘殿,除了红白二色,再无别的,那些红线或结成了网,或缠成了团,或整齐并排贴着,一眼望去,炫目迷乱。看似热闹,实则孤寂。
他眯起眼,笑着望向岳素:“岳素请我前来,是要给我牵根线吗?”
岳素眉头微蹙,摆瓷杯的动作缓了缓:“神君笑话了,神君的红线,小仙管不得。”
“那你是月老,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商青微微抬眸,作不解状。
那仙童端了酒来,岳素不急不缓地抬袖斟了两杯,邀他共饮。商青接过酒盏,搁在手心瞧了一阵,挑了挑唇角:“无功不受禄,这般好酒,我怎能这样糊里糊涂地饮下?”
岳素垂睫,良久才道:“我邀神君前来,是恳请神君自断姻缘线。”
商青笑得更开:“方才不还说我的线不归你管?”
“神君的姻缘,绊住了旁人,小仙解不开,只能求神君弥补此错。”
商青微怔,抬头向远处望去,发现在角落一面墙上的确有一根金色丝线,与另一红线缠绕,以其纠葛之深,怕是解不开了。
他……真的会有此线么。
不可能。他素来与人鲜少瓜葛,心中也绝无凡俗之念,自己唯独有些兴趣的,大抵是人间的美味菜肴了,难道如今这些菜肴也能修炼成精长出红线来?
他嗤笑一声,一口饮下那盏云天清,似在纾解胸中闷气。
“岳素,你若要我帮你,就说得清楚些。”他挑眉,“我好好地活了万年,从没生过这种奇怪的红线,怎可能无端长出了它?”
姻缘线乃人族特有,只有极少妖族会生异长出红线,但那根基不稳的红线终究不能长久。若是灵力微弱的小妖,维系红线就需损耗许多,大多持续不了多久,便自食其果。
岳素眼睫轻眨,垂首颓然道:“小仙并不知晓。”
“你既把我叫来,便不要有隐瞒。”他看着岳素,语气沉了几分,“还有,与我纠缠的那根红线,是谁的?”
他如是问,却莫名有些心悸。
那根红线属主,若真是他心中所想之人,该当如何。
断之?留之?
岳素语气仍旧寡淡,简洁地道:“宋曲临。”
三字一出,商青释然。
竟是真的。他早便感觉到自己对人间之事变得愈发在意,从那时起,他本已有所收敛。只是自阿临赠帕之后,他似乎……难以自控了。
他遨游天地,无拘无束,若是喜欢上了谁,便可随时得到。
可于那人而言,或许是致命的灾劫。
他重之慎之,将许多事情付与笑谈之中,或许,正是如此才在自己与她都毫不知情的时候,生出了这根不该有的红线。
他以为世间情爱不该如此简单,如此轻易,如此普通,他们之间,未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追逐,也无生离死别的痛憾,也正是他的大意,才让她生长在了他心之罅隙之中。
如今躲不得逃不掉,月老也找上门来了。
很意外,却也不意外。
“岳素。”他唇角微掀,“我若要你,不要管这两线,任其自由发展,你会如何?”
岳素骤然拧眉,他已料到商青不会轻易自断红线,可也没想到他这样直截了当,竟连半分客套也不讲,他的直白,让他处境窘迫。
未能阻止他们红线相缠,是自己失职。当年擅作主张,害曲临元君下界受罚,亦是他的谋划。
纵然如此,他并不觉得自己如何错了。维持天道秩序,便是他的职责。饕餮与凡人相恋,简直是无稽之谈。强大者,不能有任何可动其心性的存在,若有,只能全部抹杀。
他生而为饕餮,就应当明白。
自己护佑六界灵脉,强大如斯,并非没有代价。
“神君,我不能拿你如何。”他缓缓抬头,逼视他的眸,“天道有序,我自会让它回归正轨。”
“你虽为月老,却这样不近人情。”商青哂笑,“这两根红线搁在这,也没碍着谁,你如何就容不下呢?”
“若由凡情自由发展,便也不需要我这月老了,爱谁,尽可爱之,恨谁,尽可恨之。天地之间,有何人有此资格?”
商青敛了敛眸,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岳素又是一揖,低眉道:“小仙放肆了。”
“你说的不错。”他自顾自斟了一杯云天清,搁在唇畔却迟迟没有饮下,缓缓道,“若我不断,你如何解决此事?”
“在此之前,小仙已想过许多法子,只是仍无用处,无奈之下才相求仙君。”他眸色清正坚执,“二者断其一,如若我无法劝服仙君,便只能……”
他刻意说得含糊,因为他并不能靠近宋曲临红线,除了他们二人自己,这死结根本无法可解。
可是如若商青以为,还有别的法子断开红线,或许他会选择自己斩断。
神仙从不欺人,可是却会瞒人。
“她红线若断,会如何?”商青闻言,果然眸色一沉。
“人族红线只有一根,她这线生得本就微弱纤细,若断了,便只能永世孤苦。”
永世孤苦,他心底默念,眉头不禁拧了拧。
“可是断了红线,却有助于她成仙,只要成仙,红线自会消失。”
商青凤目微眯,轻笑:“岳素不愧为月老,倒是擅长操纵人心,以为如此,我便会为了阿临断了自己红线么,我又不是那西天佛祖,哪里来得那许多悲悯之心?我为何要断了与她的红线,这般相互纠葛,我觉得很好。”
岳素骤然凝眉,一时有些骇然。
他此言,显得冷漠非常,也极符合饕餮无人性也不通凡情的性子。怪不得魔君潋滟追求他多年,仍得不到,原是他生来就这样轻贱情意,竟不顾对方的后果。
“神君……”
“你还有何话,要说便说,若是没了,我就先走了,这天界待得太久,我容易饿。”
他当年便因饥饿擅入天庭,抢了许多仙果不说,还直接吞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让他叫苦不迭。如今的岳素,是万万不敢再招惹的。
“神君且慢,我有一物,要请神君一观。”
他沉沉喟叹,低声唤来常华:“常华,前尘镜。”
一直在一旁喝酒看戏的常华闻言一愣,很快便拖着微醺的身子站了起来,慢慢凑到岳素身前:“小白,你想清楚了?”
他微微颔首,对商青作揖道:“小仙着实不该对神君有所隐瞒,如今我愿让神君知晓一切前因后果,至于最终如何,全凭神君自己决定。”
商青这才勾了唇角,露出一抹已达目的的狡黠之笑。
岳素啊岳素,你若早拿出这个,我又何必费此心思。
他倒是十分好奇,有关那宋曲临的前世,那夜见她做梦,似是梦见了极恐怖之事,可见她前世过得并不如意,而莫虚谷又说她偶得机缘成了神仙,她究竟是何处来的运气,捡着了这个便宜?
最要紧的是,他想知道他们的红线是何时缠上,又何时成了不解之结的。
前尘镜不会显示幻象,但凡它所显现,必为真相。
宋曲临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之感中,她与百初两两相望,一时寻不到解决之法。他们目的便是孟无求,而那孟无求又不是个傻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在明,孟无求在暗,何况若论实力,也未必能强过他。
眼下情形,着实尴尬。
叶暖经历几日休憩,脸色稍稍转好,也不晓得是心中有了期盼,还是将恨意化为了活下去的动力,她这几日忙里忙外招呼几人,菜肴丰盛,自己吃得也很多,偶尔在餐桌上还会讲讲她与陆朝之前发生的事情。
言语之中,无不含情。
宋曲临听得心中酸楚,无论她这力量能支撑多久,只要活着,便是好的。
但于叶暖而言,她活着,只因为她这条命中还有陆朝的一部分,他希望她活,她便不得死。仅仅如此而已。
百初屏息,利用探索气息之法尽量探寻四周不寻常的生灵之气。
他自小便极敏锐生物的动静,对于危险之物,擅长提前预警,所以在被莫虚谷收留之后,他也专于修炼此道,在宋曲临外出夜猎时,亦能准确分辨出猎物的位置。
但此山空阔,草木葱茏,渺无人烟,偶有些虫鸟野兽,也是在深山中不怎么出现的,因为这灵气充沛,所以只要有鬼气侵扰,必能识得其方位。
可是他聚集灵力搜索了好一阵,仍不得所获。
如此下去,情况于他们着实无益。
宋曲临见他神色,也晓得此次并无收获,微微叹了一声,低头一瞬,发觉叶暖给自己夹了些菜肴,她心中微酸,启唇道:“叶姑娘……”
“姑娘不必多说,叶暖都知晓,我此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只是仇怨在身,不得不报,我这样的女子,一生都在倚仗他人,如今,我依旧是残病之躯,便只能仰仗姑娘的一片良善之心。”
宋曲临忆起了初见叶暖时候,她的模样给她一种很不凡的感觉,她的美已入骨血,但却是一种凄寒之美,眉眼之间,字句之内,皆含着一股悲戚细弱的哀怨之意。
她没有猎人家里的粗犷豪放,没有洒脱潇洒,她所言所行,皆小心翼翼,而她实在太纤弱善良,太容易受伤了。原先有陆朝庇佑她,如今她孤身一人,也磨砺出了些胆气和坚执,她一人担起了他们应当承受之责任,可她本应该是被捧在手里悉心呵护女子。
“叶暖,你错了,我帮你并非是我同情你二人遭遇,而是出于私心,孟无求与我确实有仇,纵然你不请我来,我也立誓会斩杀此人。只是如今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彻底清楚,我不能……不能仅凭意气行事。”
与孟无求的瓜葛,她一定要亲自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