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静静蛰伏在冷宫的两个人，在日复一日的难得静好岁月中，悠然的度过。期间陌月也曾经还看过她，但是这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能如同一场萧瑟的秋雨，带来一阵暂时的寒意。
直到唐晓翼第一次留在了柳常在的寝宫，并且把她册封贵人的消息传到冷宫。才真正让里面的人感觉到了秋天的到来。
云璃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竹子就盘旋在脚底下，快要入冬的时节，它也要冬眠了。冷宫，冷宫，身冷，心更冷，今年的冬天，注定要难过。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果不是微微颤抖的睫毛，会让人以为她是一具尸体。
冰凉冰凉的回忆在脑海中回放，就好像秋天的寒冷肆无忌惮的奔跑一样。去年的秋天，她浑身剧痛，却每次都能够在他的怀抱里安睡。前年的秋天，他们还在为报仇做着充分的准备，那一段时间充实而令人憧憬。今年的秋天，就只剩下，指缝间的砭骨了……
然而像这样的消息，时不时就会来，正如谁也不知道下一阵严寒，会什么时候侵袭。
皇上陪柳贵人用了早膳，皇上陪柳贵人用了午膳……皇上歇在了冰露宫……所幸的是，皇上，还从来没翻过柳贵人的牌子。
这样，是要示威吗？
云璃没有资本与他耗下去，但是自从进了冷宫的从头到尾，他从来没问过关于自己的事，她已经猜不透他的心了。一直以来，最引以为豪的默契，在慢慢的宫中岁月中，消磨殆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难道你真的信了那件事情吗？
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云璃似乎回到了那段受尽折磨的日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孱弱，每天对着铜镜照镜子，都发现她自己越来越憔悴，像个黄花似的。每天浑浑噩噩的日子，将她变得如李商隐一般面色枯荣。甚至就在昨天，她发现了一根白发。可是她才十九岁……
这就是劫吗？
漫长的冷宫岁月里，除了姐姐以外，唯一见到的人，竟然是晓絮。
他见了云璃颠沛流离的样子，心中不免心疼，说道：“你……瘦了，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云璃影影绰绰像一只孤瘦的雪，色梅花，连笑容也沾上了隐约的清寒气息，“没你想的那么难，不过是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却也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除了……心痛。”说到最后，那笑容才微微敛散，好似一波泛出涟漪的湖水，渐渐趋于平静。
晓絮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迟疑了许久，才忽然握住她：“你就这么放不下四哥吗？”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云璃后退了两步，扯开了他的手，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晓絮愣了一下，随即生气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能让你死心塌地地跟随。我不懂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懂我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显得太仓促，云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表现出一脸疲惫。“你……不该爱上我的。”晓絮匆忙的说道：“如果你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带你走，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瘦弱的身体里，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担当，这令云璃十分惊讶……
云璃面色苍白地对他说：“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进到这里来的吗？”唐晓絮先是一惊，随即沉默不语。“所以，谢谢你过来看我，但是……”云璃停顿了好久，只说了三个字：“回去吧。”
这件事情，也如晕开在水中的墨，渐渐沉了下去。唐晓絮的到来，并不能让她的身体变得更健康，反而更加糟糕。
云璃在一个月光清泓的晚上，拿起一只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起来：“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是劫还是缘？”《红颜劫》，悲欢自流离合里，情醉痴缠空悲喜。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我种下曼陀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凤凰劫》，繁华落尽人入梦，浮生未歇剩枯城。
“我要红酥手，徒夸好颜色，当时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彻，我要焦尾琴，弦断无人和，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因缘劫》，兰夜晓泣风月落，来生今世复一过。
“梵音辗转募然震颤转瞬释然，含笑眉目悲怜弥散。御九天无言何解思凡凝望彼端，只为得一人顾盼。”《长生劫》，四十八愿度珈蓝，九品咸令登彼岸。
“咳～”云璃忽然脸色一白，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浑身都在震颤。吓了兰晴一跳，兰晴赶忙跑过去，扶住云璃，焦急地问道：“小主，小主你怎么了？奴婢去传太医……”
云璃枯瘦的手拽住她：“回来，不用了。只是累了，一会儿就好了……”云璃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想叫对方安心，她虚弱地伸出手拍拍对方的脸，轻声说道：“不用麻烦太医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的医术比那些太医还是好很多的。你且先把我扶到床上歇一会儿吧！”
兰晴按照云璃的吩咐，把她抬到床上，又说道：“兰晴还是去给小主沏些茶吧！许是小主凉着了。”云璃对她忠心敬主的品质报以了一个无声的微笑，然后扭过头来。
她把自己的左手伸到右手腕上，仔细感觉着脉搏。
……
这，是喜脉！
云璃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又重复确认了好几次，脉象沉稳，的确是喜脉！
云璃忽然从床上起来，刚想张嘴喊兰晴，却忽然停住了。唐晓翼，他会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吗？如果不相信的话……而且如果告诉了别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好不容易松懈了警惕的妃嫔们，只怕又要蠢蠢欲动了。思来想去，她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兰晴。但是这件事情，必须想方设法的告诉晓翼，她相信他不会那么绝情。
第二天的时候，云璃让兰晴偷偷出冷宫一趟，带着她写的一封信。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拿些银子贿赂周围侍卫就可以了。兰晴细数了一下银两，自从到冷宫以来，处处需要拿银子打点，现在带来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拼拼凑凑，还有最后五两银子，云璃狠了狠心，说道：“都拿去吧！”
兰晴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拿走了银子。一路上左右逢源，终于闯过了重重关卡，来到御乾宫前。见门口站着的不是小禄子，不觉心下一沉，站在附近观望了一阵子，也不见小禄子出现，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回去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走到小虾米跟前，笑着问：“这位公公，可否请公公帮个忙？”
小虾米瞥了一眼兰晴，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她是谁了，就高傲十足的问：“哦？什么事啊？”
兰晴笑了笑，打口袋里的最后半两银子偷偷塞过去，然后把信递过去，“有劳公公了。”这小虾米原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但是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搪塞道：“好，可是皇上在里头忙着呢！我总该等皇上闲下来的时候吧！”兰晴小心翼翼地赔笑着，生怕前面的钱都打水漂了，然后看了他几眼，回去了。
小虾米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月云宫的人。等到兰晴彻底消失不见以后，他微微一笑，把信撕成了碎末。
回到冷宫以后，云璃迫切地问道：“怎么样？”
兰晴一脸轻松的样子：“小主放心吧！皇上一定可以看到。”
云璃高兴的点点头，成败在此一举了。
然而匆匆的时光流走了五天，云璃眼见着自己的小腹慢慢鼓起，像发福了一样。她却仍然在这个破旧的宫殿里，自己守着漫漫寒夜，全程反侧又无法入眠。她开始心灰意冷了，曾经的憧憬全部破灭。
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唐晓翼时隔五天，又去冰露宫里休息了三个晚上。这三天的夜里，夜黑风高……
直到第四天，她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看来唐晓翼是认定这个孩子是上官琏的了。
“瞿麦六两，通草、桂心各三两，牛膝、榆白皮各四两，细切，用水九升，煮取三升，去渣。”云璃拿起纸笔，将这些字写在了纸上，递给兰晴，口中说道：“兰晴，你拿着本宫的玉簪子，去太医院把这些东西弄到手。”兰晴不解地问：“小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云璃自然不能告诉她，只是说道：“你快去吧！”
兰晴没有多想，拿着药方，傍晚的时候就熬好了药。
云璃看着浓浓的黑色中药，心中百感交集，脆弱的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兰晴也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却也不敢多说，只好乖巧地点头走到外面。
云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既然你父皇无情，就别怪我无意。孩子，你我的缘分已经尽了。”说完，她咬着牙含着泪，把黑色的液体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真疼啊！
这样的锥心之痛，也不知道经历多少回了，可是每一回，都是那么痛。两腿之间，不断有血花绽放，云璃在极大的痛楚之中，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