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浮华之中了。身边是唐晓翼俊美的脸庞，还有他既心痛又略带埋怨的眼神，冰凉冰凉的手，也被他的大掌握住。云璃笑了，心里满满的全是讽刺，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觉悟过来？
晓翼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已经为你洗脱罪名了，你受苦了，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傻？我已经知道了，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我给你写的那封信，而你带过来的信，我也没有看见。那个从中作梗的小虾米，已经被杖毙了，可是璃璃……”他呜咽着，流出了眼泪。
此情此景，她也忍不住哭起来，许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只有这种方法，你才能……见我，才能离开柳贵人。”
唐晓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里有一种压抑流淌着。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安慰她道：“傻瓜……你不相信我吗？我只不过想气一气你而已，谁知道……”说到最后，他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云璃在心中默默念着，你又相信过我吗？
因为刚刚小产，所以云璃需要休息，这几天的“作业”就只好由唐晓翼一个人完成了。
午睡刚醒的时候，素无往来的玉常在竟然登门拜访了。云璃听了玉禅姑姑传来的消息，心中一惊，想着她过来干什么？但是，也不至于闭门不见，于是她传唤了下人，让玉常在进屋。
玉常在方一进了月云宫，徒然间闻得莲香悠悠然然，静弥一室，几个回转交错间，各处错落有致摆放的紫檀座羊脂白玉观音也好，用白净浑圆的南珠穿成的珠帘也好，抑或是极好的八仙过海龙纹黑花瓷，无不彰显着这座宫殿主人的高贵尊荣。身边跟着的采淑把她领到了迎鹤松图彩绣云蜀锦屏风后，玉常在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
云璃悠然地斜靠在檀香木雕花滴水横塌上，手边支着几个杏子红绫洒金花蔓软枕，上头花叶缠绵的花纹重重叠叠扭合成曼妙的图样，如烟似雾般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清丽的爱云璃。玉常在行了礼，十分得体地说道：“娘娘果然是皇上的心头肉，月云宫真是如王母娘娘的瑶池啊！”
云璃除了一脸的端庄高贵，面无表情：“妹妹今天来找本宫，所谓何事？”
玉常在这笑意温暖如绵，声音亦款款柔丽：“看来妹妹没有选错人，同贵妃姐姐说话，就是简单。妹妹今天来，就是想来投靠姐姐的！”这话落到云璃耳中，引起她的一阵心惊，她道：“投靠？玉常在这话可怎么说呀？莫不是你要拉着本宫陪你去打群架？”
玉常在俯下身去：“妹妹不敢。自从进宫以来，皇上从未在妹妹这里待过，妹妹也不敢奢求皇上来，妹妹来投靠姐姐，不过是希望借姐姐福，能够不受他人的欺辱，只要能在宫中安稳的活下去，妹妹就心满意足了。”
云璃缓缓抚摸雪白领子上下垂的珍珠璎珞，“皇后娘娘和瑾妃呢，告诉本宫你为什么不去选她们的原因。”
“回贵妃的话，臣妾原本是不想与她们争的，要进宫的时候臣妾的爹爹就教导过臣妾，万事不要争风吃醋，只要保全自身为最好。可是随臣妾一同进宫的春贵人仗着自己位分最高，随便欺辱我们。柳贵人得了皇上的欣赏，也时不时的冷嘲热讽臣妾。臣妾嘴笨，比不得庄妹妹尽是奉承的话语。皇后阴晴不定，瑾妃又城府极深。所以臣妾来找娘娘。”说着说着，玉常在就跪了下去。
云璃笑得像依偎着群山的晚霞，红艳艳的：“你凭什么说本宫单纯？又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背后说众嫔妃，只怕你背后也讲过本宫什么坏话吧！”玉常在连忙跪下来，不停地磕头：“娘娘明鉴，臣妾不敢。臣妾这样讲，只是想告诉娘娘臣妾的赤诚之心。至于娘娘的品行，臣妾冒昧，臣妾从来不觉得娘娘单纯。臣妾只是觉得，娘娘是个讲理的人，说话办事都通情达理，即使脾气再不好，心机城府再深，只要臣妾恪守本分，就能活下去。”
云璃从盘得松散闲适的元宝鬏上并蒂凤凰花步摇，“啪啦”一声扔到地上，与光滑的青石地面交奏出了清脆的音色，青石光滑地映着地面上的步摇，寒光粼粼如面前女人的神色，她开口说道：“若是你真有诚心，破相毁容，本宫就保你性命。”
这显然是在玉常在预料之外的，她怔怔的看着冷酷的卿贵妃，又看了看这只锋利无比的步摇，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木讷地捡起这只并蒂凤凰花布摇，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狠狠地往脸上一画，一道血红色的印记瞬间出现在她那冰清玉洁的脸上，随即出来的还有滚滚的眼泪。云璃很满意的样子，在她一片的啜泣中说道：“好妹妹。”随后又转头对一旁的玉禅说道：“玉禅，把前几天，西域所贡的白皮老山香给玉常在一盒，再把金松灵祝寿簪送去一对儿，蝶纹珐琅镯子一只……”
玉常在只记得，自己的毁容，换来了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还有卿贵妃的一个承诺，或许这些，就够了吧！
玉常在刚走了没一会儿，忙活完回来的玉禅便问道：“娘娘何需给她如此多的东西？”云璃回答道：“只怕她毁了容破了相，心中会有怨恨，再说那些东西本宫也用不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话对本宫来说很有用。本宫当初对皇上说的是要些没脑子的东西，可是眼下看来，除了春贵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柳常在，想来想去，本宫也该会会这个人了。”
小产过后，云璃难得与众嫔妃出现在同一场合。她脱去了大裳，只穿着色彩丰饶的刺绣织金棠色长裙，缠枝宝相花缀珠刺绣领缘里是层层色泽明艳的绢罗纱衣，一层粉一层紫，恰似彩虹双色，格外娇娆。一枚赤金云头合钗从轻挽的乌色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红宝珠珞，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映着眉心金色额黄，更显皎洁明。平时她都穿素的，如同朱阁绮户里映进的一轮上弦月色，清明而洁净。但是一旦艳起来，便是盛夏的阳光，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她仔细观察了柳馨雨，石青锻大袖长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葳大团花，颜色沉稳淡雅，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委弋于地，压裙的两带碧灵锦心流苏下垂的绿条平缓而笔直，和简单的如意高寰髻间簪住的嵌珠双龙点翠簪一般，连龙口的面珠流苏亦纹丝不动，行动间并无生出一丝多余的褶折波澜，衬得她姿态愈发高远沉着。难怪这个人得皇上喜欢，此人长得，和毁容之前的爱云璃十分相似，脸云璃自己都在心里称奇，这样想，心中也好受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唐晓翼竟然来了。
众嫔妃连忙请安。
晓翼十分平易近人地抬手道：“都起来吧，朕不过是随便看看。”哪里是随便看看，他的眼睛根本就只留在云璃身上了！但是云璃却注意到，他似乎有意无意的向柳贵人那里瞥了一眼。这个结果的发现让她自己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柳馨雨开始大献殷勤，她在一旁含笑说道：“皇上说喜欢臣妾吟诗对对，这不，臣妾又想了一个新对子，想难倒皇上，众位姐妹们一起来对一对吧！”言谈之间的机灵可爱，丝毫不输当年刚进宫的皇后金翊鸾。背后藏着的心机诡计，丝毫不输现在的瑾妃常偲韵。而与唐晓翼之间的亲密程度，丝毫不输给一直以来的爱云璃。
唐晓翼听她这样说，心中尴尬无比，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云璃，发现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才稍稍安心。
玉常在却知道此时卿贵妃不高兴了，很应景地说道：“姐姐这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是个骄傲的人呢！让别人多想了反而不好。而且这话在妹妹耳朵里听来，许是闺房密语，原是妹妹孤陋寡闻，小题大做了。”这样一席话，倒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云璃对她抱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但是那个词语“闺房密语”，真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若不是唐晓翼在一旁看着，柳馨雨一定唇齿相讥，讥讽她脸上的那道疤痕。
瑾妃见气氛尴尬，道：“早听闻妹妹腹有诗书气自华，今天也给我们姐妹展示一下吧！”
柳馨雨点点头，道：“上联是钱塘湖边倚亭看树，五行缺火。”她又娇羞一笑：“皇上，可会？”
对方这样献媚，唐晓翼哪里会有心思对对联，他的一门心思全放在怎么哄云璃身上了，但是对方的话又不能不接，他忐忑不安地问：“璃璃，会吗？”爱云璃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天灵盖都在颤抖，真是春寒料峭。云璃又木然的回过头，说道：“瞭湄塔上聆子规啼，惟鼻失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