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唐晓絮的反应是最激。烈的，他脸气得通红，差点就动手了。
唐晓翼不怪他，他清楚。
冷宫之中，云璃已经心灰意冷了，就如同这数九寒天的冷宫一样冷。没了极寒之魄在体内的滋养，冬天的冷宫几乎不是人待的，云璃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直接昏厥了过去。
而醒来的时候，在内心经过了悲恸、绝望、痛恨之后，只有一片火盆里炭灰一样的干涸麻木。
她的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像一条蜿蜒缠绵的小溪，崎岖而下，怎么也流不尽似的。仰望着天空，眼睛微微刺痛。
兰晴从外面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水，忽然跪倒在云璃面前。兀自伤神的云璃被吓了一大跳。
兰晴在云璃面前潸然泪下，哭得比云璃还惨。"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她一味的扣头，像要把头磕破才罢休似的。云璃赶紧下地把她扶起来，安慰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我已经是冷宫废妃了，哪里还会有权利治你的罪，只奢望你不要离开我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兰晴才敢抬头说道："小主，刚才奴婢收到弟弟的家书，弟弟告诉奴婢，柳馨雨怀上的并不是皇上的龙种……"说到这，她凝噎了。云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乱了皇族的血脉，是大事儿。
"那是谁的孩子？"云璃对眼泪已经完全收了回去，原来黯淡的眼睛里忽然变得铮亮。她一把抓住兰晴油腻腻的袖子，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狠命的扯："到底是谁的？你快说呀！"
兰晴见对方这样，声音愈发小起来，"是…是…奴婢弟弟的。"
云璃哗啦松了手："怎么回事？说清楚。"
兰晴畏畏缩缩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常偲韵为柳馨雨布下的一个局。从唐晓翼第一次醉酒开始，让柳馨雨在唐晓翼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然后在云璃不在的时候见缝插针，加深两个人的关系。再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下药，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再谎报柳馨雨已经怀上了孩子，这样地位就稳固了。至于那个孩子，绝对没有皇族血脉，只不过是随便和一个男人的罢了。
这一切当然不会是兰晴说的，而是根据她的口述和，这些天来的经历，云璃一点一点揣摩出来的。至于常偲韵如何让现在的柳馨雨继续帮助自己，能够继续掌握住她就很重要了。
她把柳馨雨肚子里的孩子的爹，也就是兰晴的弟弟控制在手里，随时准备在与柳馨雨反目成仇的时候做人证。而兰晴的弟弟感觉到了危险，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姐姐，希望她能够解救自己。
兰晴跪在冰冷的地上："还请小主开恩。混乱皇族血脉的罪名奴婢承担不起，奴婢只求留弟弟一条贱命，他是奴婢唯一的亲人了。还请小主开恩。若能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孩子，奴婢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云璃把她扶起来。说实话，她很感激冷宫岁月里有她的陪伴，所以这个忙自然是要帮，可是想要帮她又谈何容易？
待的地方，两个身体孱弱的女子，在这里等死。
云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舍弃形象，来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把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遮掩过去最好。
说干就干！
她为了保持自己一贯神秘高调的风格，首先亲手写了一份预告函。话说自从自己的极寒之魄消失了以后，再也不用轻功，再也没有武功，一直以来的副业——侠盗，就停了。
记得当年自己在当侠盗的时候，也总会给下一次的官府目标一封令人心惊胆战的预告函。
但是许久不当了，似乎连宣纸上的墨香，以及自己的笔迹都觉得久违，陌生，不熟悉。
"生于孽缘，死得其所。"
八个大字，在陈旧的墨色中显得异常沉寂，乌黑的颜色中仿佛流淌着一个亡童的鲜血，在月光下跳跃着光泽，如同那颗正在鼓动的心脏。
黑夜中，矫健的雄鹰身影穿透阴霾，飞向远方。
一个积雪窸窣的早上，柳馨雨挺着大肚子到皇后的承庆宫里请安。才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柳馨雨的体态已经不像原来那么轻盈了，走起路来有了厚重的感觉。
皇后和后宫其他的妃子都很羡慕，言语之间尽是龙脉皇嗣的事情。
唐晓翼走过承庆宫，看到一条悠长的小路从门口向前延伸，就想起了在被关冷宫之前的爱云璃。情不自禁的，迈进了里面。众妃连忙请安。晓翼看见眼前花枝招展的妃嫔们，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谈笑间，柳馨雨孱弱的走到他跟前，楚楚动人：“皇上来看臣妾和孩子了吗？”
唐晓翼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口一声声喧闹，紧接着一团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里，最明显的还是中间的女子，爱云璃。
她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头发半披半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最重要的是手中还握着许久不见的赤金剑，剑光闪闪，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
所有的人都吓呆住了。
唐晓翼猛然想起前天在床头上发现的那封信，心中咯噔一下，她不会是玩真的吧！潜意识催使他迅速站起来，毅然决然地挡在柳馨雨身前。“你要干什么？”
云璃拧了拧眉头，“不认识字吗？”
唐晓翼着急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给我冷静点儿，这里容不得你放肆撒野。”情急之下，他的语气重了些，在云璃听来十分有火药味儿。“皇上威武！”云璃挣开他的束缚，手中的剑灵巧的挽了一个剑花，起落之时，剑尖上又挑起了一个瓶子。
云璃毫不犹豫地打开瓶子，里面浓浓的刺激性药味儿瞬间弥漫在空气中，云璃捧着这个瓶子，目光凛冽的走向唐晓翼身后的柳馨雨，柳馨雨吓得连连后退，惊魂未定。
唐晓翼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生气，赶紧伸手抢走对方手里的剑，可是没想到一着急，冲击力太大，竟扶着云璃的手腕把剑送进了对方的胸口。一朵血色玫瑰瞬间绽放在她胸口。
所有在场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小禄子吓得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撞死。
唐晓翼怔了几秒，颤抖着把剑拔出来，血液瞬间喷在了剑上，红得吓人。
云璃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也愣了神，心中最后的美好就在对方的生生一刺中化为了灰烬。她无比惊愕地看着深爱多年的男子，眼泪不住的流下来，顺着眼角的沟壑蜿蜒会成一滩水洼。“很好！皇上。”“我这里中过两剑，一剑是为你挡的，另一剑是你亲手刺的。”
她兀自向后退了一步，血液喷出来，溅红了一切。那个身影是那么令人畏惧，因为一旦走近她，她就会像一抹倒影一样散了。
若者，心动即是错。
云璃回到了冷宫，坐下来。“兰晴，你听着，我不需要你陪伴了，谢谢！现在就出宫，你有这个能力。”说完以后，她像熄灭的火，又像沉默的雪，一动不动，不睁眼，不说话。
窗外大雪纷飞，一团一团的雪由大片大片的雪花交汇而成。这个冬天已经到了最寒冷的时节，数九寒天，冰天雪地。
蛰伏了一个冬天,蚕儿们要破茧成蝶，她也不甘心堕落成一个深宫怨妇。她要再次变成可以自由冲破苍穹翱翔风雨间孤鹰。
那是久违的寒冷。
全身，在冰雪中一动不动，大穴通开，六神归位，五魄不移。
所有的前尘往事都细碎在脑海里。
寒冷顺着肌理一步步蔓延，侵袭到全身的每一处。
四周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甚至她所坐的青阶石板上，已经攀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接下来，冰开始凝结，在大地上开出诡异的冰花。
银蛇一样的冰层开始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整个冷宫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龙宫，使原来灰头土脸的它变得熠熠生辉。所有人都见证到了这奇迹般的一幕，天空盛开的巨大冰凌花宛如烟花璀璨。
整个冷宫的范围全部冻成了冰，而其他的宫阁也挂着厚厚的霜。
唐晓翼的极炎之魄在体内横崩滥卷。
极寒之魄吗？
唐晓翼害怕了。
这种东西一旦修炼不好，就会丧命的！而且修炼之人必须经受住九层严寒的重重考验，直至魂魄。
可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不顾风雪交加，他发疯般骑着洛基向冷宫赶去。
到那里的时候，云璃已经成了一具冰雕，浑身被厚厚的冰壳裹住了，像尘封在冰雪棺材里的公主。
晓翼把她抱起来，很沉很沉，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放下了。
三天之后，成败揭晓。
得知皇上不顾一切地去冷宫之后，冰露宫里的柳馨雨开始发疯了一般四处折腾。一会儿掀翻桌子上的东西，一会儿又殴打身边劝阻的下人。
“皇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忘不掉她！她到底有什么好？他已经不会武功了，你不该喜欢她的。你应该喜欢的人是我！是我！”她好像一个思维混乱的老妇人，扯着自己的衣服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她忽然睁开通红的眼睛，声音嘶哑：“我要杀了爱云璃，我要杀了她。”
另一边，爱云璃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凭着身体极强的内力冲破了外面的冰层，得到自由。
唐晓翼盯着她喜极而泣。
云璃眸子上蓝色的光渐渐退下去，但是一副冰冷的双眼没有任何温情，木然地看着唐晓翼。久久的，才说第一句话：“我，累了。”晓翼满足地拍拍她的脸，“好，你先睡觉吧！”
晓翼忽然的温柔，让爱云璃觉得过去的种种是非都是一场梦，她也多么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可是过去的创伤留给她刻骨铭心的剧痛，让她实在难以忘怀。
唐晓翼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疼她，以前的爱云璃，像折翼的天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再过三天就有能力飞出这个囚笼一般的栾湘宫，所以他开始害怕失去了。
同一屋内，两对有情人心绪不一。
前路，亦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