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成亲之前

宋曲临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恐惧自心底升腾而起，她方才分明已足够小心，已谨慎万分，可是在进门一瞬，却没能抵抗住那香气，或者，在她眼中，并非是香气，而是睡眠的召唤。

这香气没有什么负面效果，只是让她睡着而已，可是她却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睡觉。这的确诡异非常，可她也暂时寻不到破解之法，只能跟随梦境渐渐深入。

这梦……

这是孟府。

她曾见过的，不能更熟悉的地方，只是此处的阿绒被安置在后院的一个雅间，所处环境已和寻常下人大不相同了，她猜度这应当是阿绒进孟府有一段时日之后。这般清晰地看着前世，她心中好奇更甚。

移步换景，她望见了屋子里端坐的阿绒。

她静静坐在床边，身上衣饰都收拾妥帖，原本蜡黄的脸色已显得红润白净，脸上的妆容被细细打理过，宛然已有闺秀的模样。

只是她眸中的惊惶与无奈，显示她终究并非大户人家的子女。

门应声而开，孟无求一身华裳，眸中含了那冷暖不明的笑意，正盈盈凝视于她。

宋曲临有些愕然，此时的孟无求，没有那种阴森之感，反而因模样清俊，身姿颀长，显得不那么阴柔，甚至，可称清新俊逸。

难道这段时日，他与阿绒相处很融洽？

不可能，阿绒知晓他杀人之后，心底对他只有厌恶与恐惧。只是因为不能离开孟府，才对孟无求虚与委蛇罢……

“阿绒，久等了。”他缓缓迈步走向对面女子，嗓音温柔。

“少爷。”她微微垂首，以示尊敬。

他甩开衣摆，坐在她身侧，一手搂住她的腰肢，鼻息在她脖颈间流连。

“阿绒，你怎么不高兴？要见父母，难道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多谢少爷。”她勉强笑了笑，微微往旁边避了避。

他笑眸轻眨：“那就好，走罢。”

阿绒点头：“嗯。”

孟无求起身，携阿绒一并出了门。两人背影绰绰，倒算得上般配，只是阿绒的身子有些僵硬，步履也显然没有孟无求那样自在惬意。

宋曲临心生疑虑，好端端的为何要见阿绒父母？他们既将阿绒卖到了此地，便不该和她再有干系才是，莫非孟无求又有什么别的企图？

两人步入厅堂，除了几个侍候的丫鬟小厮外，便是紧张立着的一对中年夫妇。

孟无求笑着迎了上去，唤道：“柳夫人，别来无恙。”

阿绒忙作揖垂首，跟着细细弱弱地嘤咛道：“娘……”

柳夫人世故圆滑，一见自家女儿这衣着服饰，便明白了她在孟府地位已非比寻常，嘴角咧得更开了，连忙夸道：“阿绒你这些时日可长得漂亮多了，定是孟少爷的功劳，哎呀我可真是不会说话……孟少爷，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为了阿绒的事。”他目光淡淡扫过一直不发一言的柳父，忙唤人让两位坐下，那柳父似是一向寡言，除了附和柳夫人外便没有别的用处了。

“哈哈，那是，那是……您说。”

孟无求心中冷笑，开口仍是一副恭谨语气：“我不日就要娶阿绒为妻，可我的妻子，却不可能是贫贱之女。”

他摆了摆手，命人端上了两杯散着浓香的茶。

柳夫人脸色一变，惊愣地看向阿绒：“这是……何意？”

“娘，我以后，不再是柳家的人，我……会被孟少爷另外安排身份，但我的来历，不可泄露，所以希望……你们替我保守身份……”

她嗓音愈说遇弱，低低如泣如诉。

孟无求满意勾唇：“如此，二位可还明白？”

两位老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他们尴尬的自然是因为本以为钓了个金龟婿，却没想到连女儿都赔了进去，而且，是彻彻底底赔个干净。

所以他们在等着孟无求开价，最好是一个，令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价码。

孟无求自然懂的，于是他挥了挥袖，便有人捧上个沉沉木盒，奉送到两位手中，他笑：“一点心意，还望两位仔细考虑。”

柳夫人的眼睛瞪得很大，这是她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生意，丢了个病秧子，赚回这么一比金灿灿的黄金。这丫头，究竟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银子？这孟少爷看着精明，其实也是个傻的，不过，这都很好，这笔钱足够了！

“我们绝对保守秘密，从此之后，再也不识得阿绒，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是是是，请孟少爷放心。”

孟无求却笑着叫住了他们：“且慢，如今你们已非阿绒父母，一旦此时泄露，我就只好，将有关此事的言语，永远埋葬了。”

柳夫人后脊一凉，继而点头如捣蒜：“我们……知道了。”

“嗯，两位请吧。”他头也不回，径自带着阿绒离了厅堂。

她的步子有些软，也不知道怎么就恍恍惚惚地被拉到了屋内，浑身僵硬地被孟无求安置在椅上。

她有一次被卖掉了，以这种方式，好像是消除了她过去卑贱的身份，可是烙在骨血里的东西，怎么会是他一句话就能磨灭的呢？她就是生来低他一等，就是生来要伺候人过活，嫁人？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挪到了另一个地方，其余的，没有任何改变。

他这么做，也是在提醒她，她如何卑微，他的恩赐如何伟大。

真是令人感动啊。

阿绒凄然勾唇，嗓音粗噶了几分：“多谢，少爷。”

“不许叫少爷。”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欣赏着她颈部的流畅弧线，“你知道你应当叫什么。”

“好。”她看向他，神色木然，“夫君。”

“嗯。”

他算是满意，便放开了她。

阿绒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喘息着，将快要落下的眼泪吞了下去，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感到这么屈辱，之前在柳家，她也是做着粗活，伺候着弟弟，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到了孟府，她衣食无忧，可是却时时感觉到被毒蛇环伺，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吞进肚里。

她怎能和他成亲……那个人那样恶心，他手中的女子无一人善终。她不要做她们中的一个。

要活，就要忍。

可是日日忍耐，何时是个尽头？他愈是这样对她柔情，她就愈害怕，他对她的兴趣愈浓，她就愈绝望。

要逃，就要先得到他的信任。来到孟府月余，她从来不曾出门半步，吃穿用住，都有人看着，无论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还有孟无求偶尔兴致突发，前来“陪伴”她，看着她做刺绣女工，看着她喝水吃饭，无论自己做多么稀松平常之事，他都能看得饶有兴趣。

疯子。

她心中暗骂，却不得不腆着一张笑脸逢迎他的情绪。

这样的自己，真是令人生厌啊。

“阿绒，坐过来些。”孟无求淡淡开口，却是不容置喙的几字。

阿绒微怔，极不情愿地往他身侧挪了挪，两人的身子约莫还有一拳距离。谁料孟无求斜睨她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自然懂他意思，便更靠近了，两人并坐，挨得甚近，状似亲昵。

孟无求不说话了，从袖中取出了个莹亮碧透的物件，细长的一根，是上乘的玉簪。他也不管阿绒的神色如何不安如何惊惶，扶住她的脑袋，将那簪子插入发鬓，随手取来个铜镜，递给了她。

“阿绒，你很好看。”

仿佛在说，这颗白菜很新鲜。

她望见了那根簪子，雕工细致，用料上乘，想必价值不菲罢，这样的东西，够买几十个自己了呢。

“我这几日，是不是很正常？”他目露孩子般的期许之色，定定凝视阿绒，“我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比起初见时的生死威胁，似乎的确好了不少。

可惜这不过是他的游戏，他闲来无聊时，假装正常人的游戏。

陪伴他游戏的，就是阿绒。她很清楚自己地位，于是扬了扬唇，用一种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娇嗔语调说道：“是啊，夫君。”

“这簪子只是个玩物，阿绒若不喜欢丢了就是，过几日，为夫再给你一件大礼，一定让你开心的大礼。”孟无求眯起眼，笑得十分乖巧。

阿绒心下一惊，却又不得不点点头，装作期待。

他这才离去，独留阿绒一人在布置华贵的屋舍中，如一座不动无言的雕塑。

她定是要逃的。

素来温柔甚至怯懦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狠色。她取下玉簪，任由那墨发披散，默默抬起脚，缩回床上，给自己掩上了被子。

睡觉，只要睡觉，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很快。

阿绒的意识逐渐混沌，宋曲临惊诧之余还有欣喜，她知道，每当阿绒睡眠之时，她就会从梦中清醒，但这次并非她主动入眠，而是被那香气给熏的，不晓得阿绒睡着后，她是否也会清醒。

梦中的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晓得应泽与百初如何了，自己无端睡着，怕是吓坏了两人罢……她幽叹一声，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