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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唯有一逃

作者:宁暮 | 发布时间 | 2016-11-27 | 字数:3525

夜很深,也很凉,可是孟府却比往常看着热闹些,无非是那些红烛和喜字营造出的朦胧氛围,使人暂时忘却了这片土地暗藏的杀孽。

她被收拾得很美,就连自己看见铜镜的影像,都不禁赞叹。

可惜这个人不是阿绒,而是,孟无求的妻子。

孟无求的脸也很俊美,消瘦而清朗,他侧过身时,就似那鬼魅一般,好看却有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邪气。

他对今夜的准备很满意,唯一不怎么满意的就是她木然的神情。可是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喜欢欣赏静止的东西,就像她一样,安静,温和,任人宰割。

他很期待她的身体,就像在期待一个包装完好一直没有被拆开的礼物,他终于等到了拆开的完美时间。他生来体弱,根本无法与女子行鱼水之欢,所以先前的那些人,他虽喜欢,却是没有碰过的,可是或许阿绒是个例外,她实在太弱了,太小了,可以轻易被他掌握。

怎会有与他这样契合的女子呢?这是他最大的幸运了罢。

他从小就被划定为不幸的人一类,因为孟家乃世家大族,他的父母皆在京城,兄长也身居要职,唯有他孤身一人待在这个荒僻的小城里,守着这个美其名曰孟府的地方。

孟府中的孟家人,只有他一个。因为他最是无用,又最是麻烦,自生下来就受不得一点委屈,可偏偏因着年纪小,相貌好,很招人疼爱,可是时间久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奇怪,并且,也活不长的,父母很难过,难过了多久他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几日,几个月,几年,如此而已。当他们的伤心消耗殆尽,他们伤感地选择让他在此地静养。

这个地方风水很好,利于他的病情,有个茅山道士这样说过。

这对于孟老爷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终于可以将他名正言顺地——搁置了。

没有说放弃,是因为他们仍旧给予了他权力,在这城中足以呼风唤雨的权力。

他可以快活安乐地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无聊时,他可以尽情地玩弄平民,戏耍女子,可是时间久了,却也会生厌的。

他喜欢阿绒的新鲜,她既不排斥他,也不接近他,让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又很乐意继续猜下去。

他自觉自己做到了,做到了一个好丈夫应当做的,体贴妻子,挥金如土,替她处理仇人。他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十分满足。

无论阿绒是何种想法,他们终究要成亲了,就像普通夫妇那样成亲,很有趣味。

他执起她的手,拜过天地,吃了酒席,饮了此生最多的酒。

酒这种东西,当真美妙无比。他看着她时,她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暖色,激起了他身为男子,最根本,最原始的欲望。

他按住了她的肩,十分柔软,也很单薄。

“阿绒……”

“嗯。”她淡淡回应着,却是不自觉地向后退。

“不要退了。”

“嗯。”她站定,对上他混沌不清的眸子,出人意料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几乎是致命的,孟无求瞬间燃起了身上的无名之火,他开始剥去她的衣物,这天气她穿得本也不多,只是女子爱美,层层下来还是有些麻烦,他还未等衣物褪尽,就欺身上前,埋在她的脖颈间,呼吸着那种熟悉且迷乱的香味。这味道使他感觉到饥饿。

野兽的饥饿。

“夫君,不行。”她缓缓推开了他,摇头道。

“不要说话……”孟无求几乎是恳求地对她说,他不想停止现在的状态,这一切实在太完美了,他甚至对此感到从所未有的感动,他终于,终于要拆开她。

阿绒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冷静,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饮了酒的孟无求,已经是个废物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如何不重要,他要做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待会儿那根簪子能否顺利地刺入他的心脏。

她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身体,认真地寻找着要害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眼神,于孟无求而言,则是不能更明显的引诱。

他要疯了。

他咬上她的肌肤,留下了浅浅牙印,他又不能自持地揽住她的腰肢,他想要……她的全部。

阿绒仍旧以一种平静,甚至慈悲的目光看着他,或许,是时候了。

她取下了银簪,他仍然在忘情地噬咬她的肌肤,在她的身上留下口水的痕迹,他的双手开始往下,整个人已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手对准了他的后背,此刻的他根本看不见。

阿绒脸上扬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接着,以平生最大的力气刺入了他的肋骨。

可是预想之中的畅快没有来临,因为,簪子并没有入肉,而是,被他躲开了。

他捏住了她的手臂,原本混沌的神色清明了些:“原来你真的想杀我。”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伤感,也不惊惶,更不痛苦,他激动并且兴奋地擒住她的手,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你……”

阿绒开始颤抖,她想错了,或者,全都是错的。

“柳承告诉我时,我还不信,没想到,阿绒真的这么有出息。”

她奋力挣扎着,取出了第二根银簪,没有选择地扎在了他的腿上。孟无求一时吃痛,松开了她。阿绒顾不上衣服和鞋子,迈着毫无章法的步子扑出了门外。

她要逃。

杀不了,就要逃。

她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仅凭着本能冲到了门口。一路上有很多人来拦她,甚至有与她约定好的柳承。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过来的,只晓得赤脚到了门口时,浑身极度紧张亢奋,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只有一个念头,逃。

风声猎猎,身后脚步重重。

可是孟无求更快。

她没有想到他追了上来,且用冰凉的双手抱住了她。

“你看,你伤的这么重,别走。”

几乎是满怀疼惜和爱意的。

“你看,我待你这样好,你就不愿听话?嗯,再走一步,我生气了可怎么好?”

谆谆劝导,仍旧温和如斯。

“新婚之夜,这样闹做什么?乖,我们回去。”

他打横将她抱起,阿绒也似乎是真的没有了知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反应。

在那一瞬,孟无求跪倒下去。

他的身上,绽开了鲜艳的血花。

胸口,插着一根染了血的碧色玉簪。

阿绒连同簪子和自己的手一同送了进去,她好像摸到了他的心脏。

可惜,是冷的。

她听到一个声音说,孟少爷死了。还有人说,抓住那个凶手。

没了孟无求,谁也抓不住她,她如是想着,欣然笑了。她开始往外狂奔,只听见身后传来一片惊惶中的几声哭嚎,以及几个为了抓住她仍在不遗余力地奔跑的侍卫的脚步声。

夜深人静,她可以逃去任何地方。

倏忽间,她听到了一声猫叫,那猫生得很好看,金色绒毛,金色眼眸,只是叫声却极有威慑力,那几个家丁见了那猫,竟然有些迟疑。就在他们迟疑之际,猫一跃而起,抓伤了他们的眼睛,那爪子锋利,只抓要害,又是一片哀嚎。阿绒笑了,那猫步履优雅地跳到她身前,引着她往城外跑去。

她居然信了一只猫,那只猫,居然也真的帮了她。

那是一条出城的小路,很便捷,于她而言,可真是救命的路。

只是以后呢,她独身一人,如何存活?她低头看猫,猫也抬头望她。

它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她,继而又继续往前,她疑惑之余,却也跟上了它。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小镇,这镇子比先前的小城还要荒凉些,不过人烟稀少,倒也安全,她随它来到荒郊的木屋,因着无人,也就住下了,所谓住下,其实只是在草垛旁靠着歇息一晚罢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不能睡,危机未解,杀孽已成,自己时刻都有性命之忧,怎还能安然入睡呢?

但她累了。

她看见了头顶破瓦漏进来的几缕月光,今夜的月亮圆大明亮,衬得四周星辰黯淡,或许是个月圆之夜罢。

原本极度紧张的神经此刻松懈下来,她开始感觉到疼痛和困乏,视线也因头疼而有些模糊不清。她分辨不清哪里在痛,只觉得四肢麻痹,动弹都困难。

可是她胜了,孟无求是败者。他定然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他送的那根玉簪下。真是报应。她几乎要畅快地笑出了声,可是下一瞬,就昏睡过去了。

在她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猫叫。

长久的黑暗,宋曲临能过在这一片黑暗中感受到阿绒的心跳,跳得快而微弱,像是濒死之人。

她陷入了久久的震惊,原来她当真杀过一次孟无求,可是后来他又如何复生?或者他根本未死,只是伤重而已?她还想知道更多,却明白在自己前世的梦里,只能看到与阿绒有关的事情,至于孟无求之后如何,她根本无从探查。黑暗使她心惊,既没有梦,也未有清醒,她此刻,究竟是何种状态?

混沌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金光。

闪烁了那么一下。

她以为这是睁眼的前兆,却发觉并非如此,她双眼所见,仍旧是彼时的阿绒。可是奇怪的是,那并非睡在草垛里的她,而是几年之后,在酒馆拎泔水的阿绒。她此刻,正在收拾桌上的残余碗筷。两相对比太过明显,宋曲临这才感觉到阿绒这几年受尽辱没,生活艰辛,无论是姿容相貌,还是脊背四肢,都不如当年了。可是她比当年更加坚执,更加有力,也更加……淡漠。

她的余光仍向坐在那桌的道士扫去,那句“孤星照命,不得安生”仍然让她耿耿于怀。

这道士也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宋曲临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去告诉她此人就是害你家破人亡的孟无求,赶紧离他远些。

但自己心中却知道,孟无求已堕入魔道,相貌与之前相较变了许多,周身气质亦是非人,无怪多年未见的阿绒认不出来。何况在她心中,孟无求早已是个死人了。

黑袍道士忽而站了起来,他脱下了帽子,撩起长发,显出那张干瘦苍白的面庞来,径自向阿绒走去。

他的步履很缓,足以让阿绒看清楚他的脸。

碗筷掉落,响起了老板的骂声。

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尽是那张极其熟悉的……鬼刹之颜。

孟无求毫不掩饰地冲她勾起唇角,绽开一抹夸张的笑容:“阿绒,真好,你还活着。”

她浑身僵直,怎会,你怎会活着。

偏生,还要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