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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红线再续
前尘镜前,商青脸色如蜡。另外两人也紧张得很,两相对视,皆感不妙。
因为他们从来未见过饕餮神君这般神情,既不是悲,也不是怒,但瞧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可怖。
常华暗叹一声,他早就知道不该让商青看前尘镜里的东西,那宋曲临前世太过凄惨,就连他一个旁观者都不忍多看,何况是对她有情的商青,他动了恻隐之心,忆起了当年之事,又如何愿意自断红线?
终于,商青打破了沉寂。
“阿绒……就是宋曲临?”他的声音有些艰难,脸上除了那诡异的神情之外,还有一种难堪的羞耻之色。
岳素点头:“前尘镜从不骗人。”
商青脸上浮现了一丝可疑的恼怒绯红。
“她竟是当年的那个……”他怅然长叹,“我竟是全都忘了,这么些年过去,谁能料到她是那个漂泊无依的凄惨女子。”
常华愕然,惊异道:“神君不知她是阿绒?那为何会对宋曲临情有独钟?她转世之后记忆全无,您怎么会……”
会忘。
“我从未将阿绒与宋曲临想到一块儿,她们虽是前世今生,却一点也不相像。”
常华嘴角微抽,对饕餮的这番说辞颇为无奈,他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升仙之后的曲临元君得知当年咬伤那猫的犬就是常华,所以才常常找他麻烦,硬要讨个说法,对一只弃她于不顾的猫如此上心,阿绒还真是蠢得可怜哪。
“你们,盯着我作甚?”商青不悦地看向两人,轻咳一声。
常华作揖行礼:“当年我是为了咬断她的红线特意下界,未曾想到神君竟这样相护,一时情急,只得转而咬了你的红线,总算是达成月老所托,如今你们二人纠葛又深,外力恐怕处置不得,不知神君有何想法?”
他望着前尘镜中的凄凉景象,无论在人间,还是当了神仙,阿绒的日子总是这样孤独冷清,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或许就是与她一样是从人类升为仙君的莫虚谷,可莫虚谷偏又是个寡淡的性子,两人相处,互相说不得半句话。他明白,如今情形,皆是他的罪责。
最先招惹阿绒的,是跑到人间化为猫模样的他。
彼时他玩心甚大,虽可成人形,却总觉得乏味,便将猪牛马狗猫通通试了一遍,因着猫体态轻盈,灵活自由,很合他的性子,索性就变成这样子混迹人间。
他经常睡在阿绒所在的院落旁,那处林木苍翠,也近集市,既可休憩,也方便觅食,只是经常一大清早就被一个妇人的聒噪嗓音吵醒。
这妇人就是阿绒之母,柳夫人。
她生得一副大嗓门,十村八店的乡亲都怕了她的叫唤,他此刻虽为猫身,也对这声音厌恶得很,尤其是当她呵斥自家女儿时,堪比母夜叉。
其实商青约莫是能理解为什么阿绒这么招人欺负的,无非是因为她太小太弱了,眸子里还总是一副天真怯懦之色,不是白白激起人的凌虐之心么?山中野兽,亦是如此,弱肉强食,弱者更弱,强者愈强。
阿绒的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他不过是个看客,自然是不在乎的。有一日,他见着阿绒独自坐在溪边,哭了许久,抽抽搭搭,话也说不利索,他觉得好笑,就凑过去瞧了一瞧。
溪中倒映出来的脸,是稚嫩而干瘦的,他不禁感慨,她这模样要是在兽族,可是生下来就要被舍弃的。
“我……我不想和阿娘说话,我不想理会他们……我想……想要去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二蛋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竟是愈想愈伤心,一只脚踏进了流淌的溪水中。
看着幽深水流,她有些惧怕,又有些决然。
商青暗道不好,这妮子竟是要投河么?虽说她生的瘦弱了些,可好歹也是个鲜嫩的人肉,白白便宜了这河水,倒不如由他来吃了她,能死在饕餮腹中,也算是她的福气。他如是想着,觉得自己果真慈悲。
在她要投身河流的一瞬,它冲了上去,用猫的爪子和牙齿,抓住了她的衣领,有些费劲儿地往回拉扯。
阿绒惊愣地看着这只猫,不晓得它想做什么,但由于它的动作奇怪,自己一时也忘了投河自尽的悲痛,开始与它交谈起来。
所谓的交谈,当然只是她单方面地说话而已。
“猫?你为什么要拉着我?是不是不想让我死?”
商青懒得理她,静静舔毛,将这硕大的食物救了回来,他需要休息一会。
“你……你真好!我不死了,也不会消失了!”
商青不知她为何突然扑了上来,还用那脏兮兮的手抱住他,将他全身揉了个遍。
虽说她的手十分柔软,摸着也舒服,可是总感觉自己身为饕餮的尊严受到了侵犯啊……
看来今天并不是一个杀生的好日子,他决定,待她长得胖些之后,再成为他的食物罢,反正,他也不急。
商青觉得,观察食物的人生,还是有几分趣味的,阿绒虽然受了许多苦楚,但脑子却一点不见长,心甘情愿伺候那个骄纵的弟弟,任由那柳夫人欺负,凡是发现一点东西,都能高兴半天,实在蠢得可以。只有偶尔实在被压得生气不过,才会又回到树林中抱膝大哭,可是她的哭,也只有他能看见罢了。
弱者不值得欣赏,但……的确可怜哪。
商青习惯了跟着她,由是当她被送去孟府的那一日,他也一并去到了孟府墙外。
只是孟府守卫森严,他一只野猫,不可无端闯入,所以他也只有深夜时跑去看上两眼,确认他的食物还活着。
她长得胖了一些,皮肤从蜡黄变成白皙,是因为吃喝都比较好的缘故。
对此他还算欣慰。
但,她的性情,还有那双不染纤尘眸子,变了很多。她变得谨慎而疲惫。有几次他偷偷从屋顶看她,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屋中,手里拿着根簪子,脸色阴沉,浑身皆是他从未见过的戾气。
或者说,杀气。
自幼在灵兽间长大的商青,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连这样软弱无能的人,都会有屠杀之心么?他倒是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过这个答案实在太容易找到了,因为阿绒只有在见过孟无求之后,才会变得那样阴郁。
很巧,他第一次见到孟无求时,就很讨厌他身上的阴气。照理来说,寻常凡人身上应当以阳气为主,尤其是男子,可他却是个例外,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怨毒之气,皮相再好,也遮不住那恶臭。这种人,他连吃都不屑。
此人,要害阿绒么。
他蛰伏在暗处,感觉到了食物被人忌惮的危机。
他的东西,无论他吃不吃,都是不能落在旁人碗里的。
于是暗中观察阿绒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其实他以前觉得人类活的无聊又无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不得猫类自由快活,所以他才能一直保持这个形态,但是见了阿绒后才发现,物极必反此话不假,人无聊至极,突然就变得有趣了。
比如,她连饮食睡觉都是颇有趣味的。
她平日里乖巧温顺,尤其面对孟无求,可是回到屋中,立时变得阴鸷且沉静,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可是又不明白为何人类如此虚伪,曾经的阿绒,是毫不作伪的。
她比从前聪明了,至少能让自己安全地活着,尽管需要付出些许代价。
也不知是好是坏。
可是当那个夜晚来临时,他嗅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或者说,是忍无可忍的反击。
阿绒浑身上下都散着浓重的杀意,令他感到陌生又兴奋。当她险些被人抓住时,它跳了出来,随手清理了那几个追捕的家丁。他在前狂奔,她也就跟在他身后。
可惜,她似乎不大记得这只猫是谁了,她无奈地跟从一只猫,逃到了远处的偏僻荒城。
在那之后,她变得孤僻古怪并且淡漠,唯有对待他时,有些许不同。她总是逢人就笑,可是那笑却含着薄讽之意,很是灼眼。
也没有人愿意靠近她,跟随她,他成了她身边唯一的伙伴。
商青觉得那几年约莫是他最自由无拘的日子,白日里在外游荡,夜里回来就会有阿绒替他准备好吃食,不过很多时候,阿绒是饿着肚子的,所以偶尔还得他外出觅食分给她一点。他仍然在想,待这丫头长得胖一些,就吃掉她。就像他当年所想的那样。
可是,却是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她愈发消瘦。
而自己,也无端被一只恶狗咬伤。商青愤怒至极,他混迹兽群多年,从来不曾被欺负,这次居然受了伤,乃是饕餮之辱。后来他才知道,那非一般犬类,而是犬神常华——战神的坐骑。
他回到自己修炼之地,花了些许神力修复伤口,欲冲上仙界讨回这一口恶气。
谁料还未找到犬神,就被太上老君拉了去,他说自己炼了许多仙丹,美味的很,愿请神君一尝。
商青于仇敌和美食之间斟酌片刻,选择了仙丹。太上老君足足一丹炉的丹药,都被他吞入腹中。他满足地坐在炉旁,揉了揉肚子。
后来,他便睡着了。
如今的商青自然明白,那仙丹有诈,必定是掺了些安神助眠的东西,以防他真的寻到犬神,大闹一场。
只是太上老君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着。
商青吃仙丹时,漏了一颗在滑落人界。又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阿绒的碗里。
便是如此,红线再续,情缘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