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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临死之际

作者:宁暮 | 发布时间 | 2016-11-27 | 字数:3310

宋曲临其实知晓自己与他实力仍有差距,可那开局一箭,竟未能损他分毫,着实令她惊异,这些时日,她自诩箭法精进不少,而且可运用一部分内丹之力,无论如何都该比以前强些的。

可是他的变化似乎更大,浑身上下的阴鸷之气化为鬼气,不是外散,而是内敛。

她的确轻看了他。

“阿绒莫气,这次,我不躲就是。”他俯身,凑近了些,一双漆黑深浓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盯着她,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恶心的迷恋。

宋曲临虽不明他目的,却是不会客气的。

她冷哼一声,再次拉起弓弦,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鸦羽的力量增强了些,因为愤怒的缘故。鬼气有灵,鸦羽亦然。

这一箭,瞄准了他的胸口。

风变得极快,倏忽间与箭矢一并射了出去。

没有声响。

她怒然抬头,发现那箭停在了孟无求的掌中,他竟徒手拦下了它。

“阿绒这般心狠,叫人心寒呐。”

他幽幽一叹,似是满怀遗憾。可是手中的动作却未停歇,他的手指向了宋曲临的心脏,流露出一种痴迷的神色:“阿绒想要我的心么,我也如是呢。”

宋曲临骇然,这字句中森然之意令她不寒而栗,竟连呼吸都顿了顿,他身上鬼气深重,容貌非人,无论何时都都保持着一种诡谲的优雅,令人愈发恐惧。

“孟无求,红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突然缓了缓语气,以一种疑惑且诚挚的语气询问道。

缓兵之计,唯有如此。

“既然是礼物,说清了来龙去脉,可就无甚意思了。”孟无求笑得十分坦然。

“不说就罢了,既然要兵戎相见,那便来吧!”

“呵呵呵……我可不想做阿绒手下的冤魂,我说就是。”他俯了俯身,青丝如瀑,流泻下来,落在她的耳畔,“这是个假月亮,不过,足以困住你们几个小辈了。”

她怒极却不得发作,咬牙道:“假的?那它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魔界之物,或许你叫那潋滟来,她会识得,不过她现如今,应当忙得很。”他唇角噙着一抹得意微笑,思及那日战败之辱,觉得十分畅快。

魔君潋滟,也有窝囊之时啊。

听到潋滟二字,她立时一惊:“你此话何意?你与魔族有勾结?潋滟如何?”

孟无求仿佛在看一只可爱的跳蚤,轻轻按下她的肩头,低声道:“勾结?那阿绒可是比我勾结得多了,阿绒何不自行反省,却来怪罪我呢?至于潋滟,魔界大变,她自然有麻烦。”

“为人之君,忠人之事,很合情理,阿绒又在紧张什么?”

她心道这人牙尖嘴利,一时堵得她说不出话来,言语之中虽有迁就之意,更多的却是讽刺,他对阿绒,究竟是何种情感?

“对了,阿招去了何处?”他眯眼扫向几人,“我的鬼器,总不会无端消失的。”

她没答话。

阿招所在,也许是山中最安全之处,无论如何,不能泄露。

孟无求不甚介意地摆摆手,释然道:“现如今也不必了,有阿绒在,那阿招留着也是无用。”

此话,着实令人心寒。无论是凡器鬼器仙器,对主皆有情意,随意抛弃,乃是为主之大忌。

所以应泽突然站了出来,他满脸阴鸷,丝毫不见以往的戏谑自在,却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愤怒。

他盯着孟无求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夺她性命制成鬼器,何以现在如此轻贱?”

“我本无意拿她当鬼器的,我认定的鬼器,只有阿绒一人。”

“你——”

他止住了应泽,笑眸里噙着股凉意:“阿招乃是我的意外收获,她与阿绒很像,且她那时被自家弟弟气得糊涂了,根本不晓得防备旁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我收获了我的第一个鬼器,这些年来我也待她不爆,怎能说是轻贱?若说轻贱,当是你,随意消耗令姐的喜爱罢。”

望着应泽渐渐苍白的脸色,孟无求很是得意。

风炙大人说的果然不错,欲诛人,先诛心,不耗费一兵一卒就伤人至此,的确很省力气。

这世上有谁是心如顽石,无懈可击的呢。

“应泽,你阿姐很需要你,你莫要此刻消磨了斗志,她后来种种,皆与你无干,你莫要……”

他垂首摇了摇头:“宋姑娘,这些我都知晓的,这些年,我也都用这些字眼安慰自己,所有的一切,皆是孟无求的错,可是我又怎会无辜?真正无辜的,唯阿姐一人而已,可是偏偏受苦难最多的,却是她一人,为何世道不公,为何天界无惩?”

他很清楚,很明白,也了然孟无求这种挑拨的路数。可这并非意味着他能问心无愧。

宋曲临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眸:“你可记得,我们此行目的?”

“记得。”

“勿忘才好。”

她架起鸦羽,缓缓阖上眸子。

魔界之物,需神力洗涤。

她的仙术不足以抵抗,唯有以饕餮神力一试。虽凶险万分,但,并非全无生机。

丹田之处,是一股正在升腾凝聚的强盛灵力。

她曾尝试使用它,可惜只能偶得皮毛。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自己能否……

能否以弱胜强。

“师妹,不可冲动!”百初忙撇下秋生,冲这边跑来,他长剑挥舞,刺向孟无求,可是剑尖未至,人已被其袖口荡开。他一时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来。

他觉得,他们全都疯了!

孟无求一个疯子,让所有人都失去控制,包括一向冷静理智的自己。

如今困局,究竟解法在何处?

他恨自己思虑不周,考虑不全,鲁莽行事,害得师妹必须以命相搏,又恨孟无求直至此刻还云淡风轻,观赏着这场败局已定的游戏。

手中的剑无力支撑,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

“秋生,去寻师尊……”

接着,便以最后残余仙力,送已成原形的秋生离开了尸魂山。

希望……一切未晚。

“孟无求,从头到尾,阿绒对你只有厌恶,憎恨,恶心,到了后来,她对你甚至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她对生死已经淡漠,更不会理会你这种宵小,你以为你胜了么,从头到尾,不过是个摇尾乞怜的败者罢了。”

宋曲临再无顾忌,随着金光流转全身,她的情绪也愈发激烈起来。

“你恢复了些许记忆,乃是我的功劳,若无梦檀,你恐怕仍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阿绒,直至此刻你还不明白吗,我渴望着你,你也需要我的帮助,你我二人,密不可分,你孤星之命,注定寡缘,为何要抗拒我?”他凝望着她似烈火一样的眼瞳,“你愈生气,便愈好看,你的一切,我都接受。”

她听着他一番说辞,笑得灿烂:“你这一场虚空大梦,该做到头了!”

霍然之间,光芒万丈。

那光似骄阳似烈火,似所有光亮的汇聚,以一种不可抵挡之势冲出她的身体,冲出尸魂山,冲破云霄。

她仿佛看见了此生所见,最绚烂的烟火。

有人说,烟火是短暂,有人说,烟火是毁灭。

她却觉得,这烟火,乃是希望。剥开这重重黑雾的,一道利刃。

酣畅淋漓。

那光芒她是见过的,在商青从不空山出来时,便是这样极盛烈的金光。只是他那时容颜更加灼眼,竟连这光芒都压了下去,让人移不开眼,整个眸子都映着他的笑。

可惜这一次,没有商青。

宋曲临目光飘了飘,很快拉紧了弓弦,她自知这力量支撑不了太久,或许下一刻她就要倒下,所以趁她清醒时,必除孟无求!

她看见那张鬼魅般的脸终于显露了慌张的神色,再无那股阴沉的气定神闲,有的只是骇然与狼狈。他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惊恐。

她笑得愈发开怀。

就是如此!就是此刻!

五彩尾羽,猛然飞射了出去。

她想这一箭,不仅能穿透孟无求,穿过尸魂山,或许还能穿过人间,透过云层抵达仙界。

“阿绒,你如愿了吗……你不会如愿……”

他双目圆瞪,连抬手捂住胸口伤口的力气都无,双唇微张,所有的血液都顺着那个窟窿往外流泻。

“呵,多谢忠告。”

“我还有……一份礼物……”

她不欲再听,抬掌将那张脸打入了尘埃。

这一次,他再也无机会站起来了。

静。

她很恐惧这样的安静,仿佛是天地间只剩她一人,就如曾经的阿绒一样。

她又极清楚, 这种静并非是外界环境,而是她体力不支精神涣散,从而陷入一种迷惘的寂静。

结束了?

结束了……

她抬了抬眼皮,却觉得用尽了浑身气力。

而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阵树枝狂乱摆动的声响。倏忽间,她的四肢被紧紧缠住,而身子根本无力挣扎。

是鬼檀木。

宋曲临凄然一笑,原是如此,那份大礼,就是失去主人后疯狂的鬼檀木。

不过,还好,她已经除去了孟无求,死在此处,总不算亏。

“宋姑娘!宋姑娘……”

她听见了应泽的呼喊,他随手拾起石块,欲要砸烂那藤条,却不得力,自己也被那树枝卷了去,四肢乱蹬,格外凄恻。他觉察到宋曲临用的是何种力量,可是阻止不及,亦无力相助,只得眼睁睁看着鬼檀木将三人席卷。

毫无招架之力。

鬼檀木仍在生长,它本就高大,因着受刺激发狂,树干粗了数倍,阴翳满布,透不出一点光来,应泽感觉到自己手足开始发凉,生命力似在被抽取,他咬住下唇,竭力想保持清醒,不能睡,不能睡……

宋曲临仿佛一只提线木偶,除了双瞳还无神地盯着前方,身上没有一处是活动的,僵硬,冰冷,她感觉到自身的热量在散失,浑身也都陷入了泥沼之中。

原来离死亡这么近时,是这么种滋味啊。

无怪乎,世人都惧怕死亡,渴望长生了。

她约莫是要,死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