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背叛之人

潋滟亦是沉沉叹息：“曲临也莫太过介怀，众生皆苦，尽力而为罢了，其实如今而言，超度她或许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应泽舍不下，虚谷他们也就暂时搁置了。”

“我晓得了，改日我就回虚空派。”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曲临待会儿多吃些，我们再细细讲来。”潋滟宽慰道，宋曲临也知她的意思，随她一同坐于桌旁。

很快，微瑕便端了饭菜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很是丰盛。且大略看去，都是大补之物，她心中微暖，被人这样记挂着，关切着，的确是令她受宠若惊。

她舔了舔唇，有些蠢蠢欲动。

“想吃便吃，还等什么？”商青笑她，伸手夹了些清淡的菜搁在她碗中。

“千焕姑娘呢……”她望了半天，也没见着千焕的影子，不由焦急。

潋滟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痛意，接着却又恢复了如常笑意，替她斟了杯茶水：“你且吃罢，她有些事情。”

“嗯。”宋曲临虽有疑惑，却觉得潋滟似乎在忌惮什么，也就没有多言，低头扒起了饭菜，商青这次识趣得很，不停为她添菜，且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对她好得……有些不寻常。

她拿着筷子，偷偷睨他一眼，发现他碗中竟都是空的。

“你怎的不吃？”

商青目光深深，盯住她沾了些许油污的唇瓣，沉声道：“我自会吃的。”

她被这眼神瞧得心里发毛，猛地想起他们方才在屋中之事，这无赖，居然还提醒她！脸上又是一阵烧红，看得潋滟掩唇直笑。

“我说你们方才在屋中做了什么？怎得曲临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是想到了什么？”

宋曲临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又气又怒地瞥一眼商青，低头咬得愈发用力。

商青觉得她这模样讨喜得很，忍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宋曲临不悦躲过，皱眉道：“你莫恼我。”

他应得很快：“好。”

潋滟斟了一杯酒，独自饮尽，宋曲临吃了多久，她便也喝了多久，见她模样微醺，商青夺过了她的杯子，劝道：“有事便说，酒，可不该独饮。”

潋滟眨了眨她那煞是好看的桃花眼，面颊绯红，字字句句都有股熏人的醉意。

“抱歉，曲临，商青。”

商青皱眉，宋曲临也怔然抬头。

潋滟笑得有些苦涩：“是我的错。”

“你这是何意？喝酒喝得糊涂了？”

她摇了摇头，手执酒壶，竟也不往杯中倒，直接对住了自己的唇，狠狠灌了进去，酒气辛辣，呛得她咳嗽几声。

“风炙与孟无求勾结，这些，皆是他一手策划，还有千焕，扶春楼真正的主子，是风炙……”她抬眸，眼底有掩不住的恨意，将那酒壶捏得死死，“当时与千焕相遇，并非偶然，我们相谈甚欢，更不是偶然，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在他眼线之下，而且不解铃，也是风炙所解……如若不是这些，区区一个孟无求，怎会那样难以应付……”

宋曲临惊得说不出话，她如何也未想到千焕竟会是他们之中的叛徒，那样温婉明艳的女子，分明洞悉尘世，什么都看得透彻，怎会这样待挚友？

不解铃！

她忆起了那个夜晚，自己睡得格外沉，第二天就是风炙假扮的潋滟来寻她，那么当夜，他很可能已经动了手脚，也必然知道，这不解铃的重要作用。

待商青离开，趁机将她擒来。

一切，解释的通了。

潋滟眸光一片黯淡，分明是笑，却比哭要难受得多：“那红月，是我魔族至宝，从小，它就是我的玩具，那时魔界干旱，白日炎热，这红月可以降温消暑，但如果把握不当，亦可能是威力巨大的杀器，我有时会向兄长炫耀，说我何等厉害……不曾想到，他竟拿它来害你们……”

“这并非你的错。”宋曲临用力摇头。

“曲临，风炙败了，如何败的？饕餮化形之际，天地动荡，魔界亦受影响，那时我们交战，虚谷他趁此机会刺中风炙，我们囚住了他，在魔界的永劫之牢，他看着我，他说，输的人是我。我才知道，我究竟输在何处……除了这魔族之主的力量，我什么也没有，没有治理之能，识人慧眼，我自负骄傲，以为在人间待得久了，就会和人一样。”

她的头颅渐渐垂了下去，指尖扣住那杯子，微微颤抖：“我不懂人，也不懂情……就算回到魔族，他们惧我畏我，又有几人是服我的。”

“潋滟，你本无错，没有谁生来是什么都会的，风炙如此说，就是要击垮你，你万不可中了诡计。”宋曲临一时也想不着什么来安慰她，就直言不讳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原本很羡艳潋滟的，自由无拘，美丽强大。

可是，或许许多事情并非表面上那样容易轻松。

潋滟稍稍平静，缓缓舒了一口气，望着一脸关切的宋曲临，勾唇道：“对，我潋滟并非软弱之人。我得知这消息后，将你们安置了，就去找了千焕，我要她的解释，我不信风炙的一面之词。”

“她……如何说？”

商青许久不言，轻轻道：“千焕的心思极沉，无非也是为了个情字罢了。”

“她见了我，便问我风炙如何，他们之间的联系断了，她当然着急得很，我说他死了，他不可能再回来。”潋滟眸中寒光闪动，“我想知道，他在她心中究竟是何分量，结果呢，当然没有让我失望。千焕让我杀了她，她说她对不住我，可她无悔。”

“谁要她的对不住？谁要她的无悔？她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就要自行了断，我怎会允准？”她眸中闪动着凄绝之色，长叹一声，才道，“我施了迷眩之术，让她暂时昏迷，将她安置在屋中，所以这几日扶春楼也都没什么生意，向外说是千焕病了，事情交由微瑕打理，她年纪虽小，可是却很能干，我未将那些事情告诉她，也不晓得到底该拿千焕如何……”

宋曲临感触颇深，她知道潋滟一向重情义，纵然遭了背叛，却还舍不得往日情分，想法子保住她的命，还有她的扶春楼。

魔君骄傲一世，心肠却是很软的。

但千焕之事，着实也麻烦，她以为风炙死了，自己也就没了活下去的理由，想要以命谢罪，却被潋滟拦下了，可是迷眩之术终究不能长久，待她醒来，要如何自处？

“待我们吃完饭，去看看千焕姑娘罢。”宋曲临望着潋滟，觉得自己虽然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或许可以与千焕谈谈，毕竟潋滟终究是魔，人类的许多细腻心思，她是不懂的。

潋滟犹豫了下，眉尖微微拧着，继而点点头：“也好。”

“除了千焕，应当还有些别的事情罢。”商青单手撑着脑袋，用那双狭长含笑的眸子瞧着潋滟，指节弯起，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我见你方才叫虚谷叫得亲密，而且好似，他也去了魔界与你一同对付风炙？”

潋滟也无心隐瞒，只是仍十分不悦商青的直白，顿时板着脸，不屑道：“识得虚谷我才晓得，当年追着你当真是我瞎了眼。”

“幸好魔界悔悟得早。”商青不恼，反而十分自得。

她盯着杯中余波未平的酒液，脸上兀自染上了些许绯红，衬得那张艳丽面庞愈发妖娆无双。

“我，做了虚谷的剑灵。”

这一句，比千焕背叛更加石破天惊。

宋曲临觉得自己约莫是听错了，睁大了眼，竟不知说什么好。

商青微微挑眉，亦显露惊诧之色，他早觉察到潋滟的魔族气息有些异样，但也断然猜不到，她竟会将自己血缚衡光剑，从而强行寄灵。

“当真是……衡光剑的剑灵？”宋曲临憋了许久，仍是不信的。

她自己也知道这话骇人听闻，垂睫解释道：“嗯，当时情形，我未想许多，虚谷为了帮我，已是付出良多，况且他的剑灵也是死在魔族围剿之下，我赔他一个，也是应当的。”

宋曲临咂舌不已，心道你要赔就赔，大不了以身相许，可是寄灵仪式一旦完成，宿主与寄灵生死相依，性命与共，且寄灵需听从主人命令，这无疑是将自己的全部赌在了莫虚谷身上。

潋滟她——竟真的敢赌。

“此事我也并非一时冲动，情势所迫，我也……信他。”潋滟敛着眉，露出了少见的坚定神色。

魔族之主当了仙器寄灵，古往今来，六界之内，从未有过。这自然是担了极大的风险，也定要受许多人的非议，她怎会不知，可是纵然如此，她亦不悔。

她之行事，本就是这样任性妄为，多少违背礼法的事情她都做了，倒不差这一件。

商青替自己添了杯酒，一副待看好戏的姿态，徐徐道：“经由如何，总该说说罢。”

“说来话长。”她目光忽然飘得很远，其实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却好似已然隔世。

往日风炙，如今的千焕，真是笑话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