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青临殿中
往后的日子，都颇宁静。宋曲临回了原来的小院，商青也还是在夜间睡在她屋顶，又过几日，潋滟处理了千焕一事，也将扶春楼交给了微瑕管事，她年纪虽小，但跟着千焕时间最久，也最晓得照顾生意，与潋滟所想不同，微瑕很是坚强，得知千焕逝去的消息，虽消沉一阵，但很快就振作起来，说是要好好打理扶春楼，不过她说，以后扶春楼不再是青楼，仅是个普通酒馆。潋滟笑着，说往后有闲暇回来这儿吃饭，微瑕自是应允。
潋滟回到虚空派的那日，莫虚谷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何竹，说是他即将要回天界，恐无法再理人间事务，便将一切交给了何竹处理。
门中上下，大都也晓得，师尊是要和潋滟姑娘一起云游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莫虚谷问宋曲临她日后打算，她却望向商青，商青站定微笑，道：“我在等人。”
他要等的，自是天界派下来的人。
许是岳素，许是常华，许是别的仙君……
他擅化原形，且弄丢内丹，扰得六界不宁，那次动荡，天界必定也已知晓。
仙界之人来得倒是很快，除常华之外，还有战神座下几名将领。他们脸色颇沉，说是请神君与曲临元君一并回去天庭，玉帝有命，焉有不从之理。
“去……仙界？”宋曲临望着那排仙界重臣，咽了咽口水。
常华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只是脸上有些无奈之色：“是的，曲临元君，玉帝已恢复你的仙位。”
“我……已是仙了？”
“不错。”
商青揽住了她，轻飘飘地望向那排将领：“那便走罢。你们莫板着个脸，吓坏了我的阿临。”
他们的脸色更差了些，却不敢造次，勉强地抿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定格在那表情上。
常华清楚商青的性子，说了一句请，便带着两人回了天界。
宋曲临脚踏祥云，觉得也太不真切了些，在梦中看见的这些景象，如今亲临，更觉缥缈浩大。仙界盛况，的确非凡人所能想见。且这些来往的仙子仙君，仙姿佚貌，气质凛然，虽是盈盈笑意，却令人心生敬畏，她觉得自己处于其间，的确有些扎眼。
商青望着这万年不变的景象，好似十分不满，这仙界无论过了多久都是一个模样，死气沉沉。
他眼中的死气沉沉，在旁人眼里当然就是仙气飘飘了。
“两位，玉帝有请。”常华微微弯腰。
“等等，我看你们这架势，玉帝已知晓红线之事了？”他的目光往一旁扫了扫，“岳素，是否已被捉去审问？”
常华眉色倦倦：“神君聪颖，自是猜到了，我们先前种种，皆毁在神君任意妄为的化形之下，如今岳素罪责难逃，玉帝要如何处置你们，我也不曾知晓。”
“我自会同玉帝讲明，只是，还轮不到他来处置我。”商青面色微冷，紧了紧宋曲临的手。
“小仙失言了。”常华也不再做声，只领着二人去见玉帝。
宋曲临紧张得有些出汗，她那几日听商青说过那几日在仙界的事情，关于那红线，他说的不甚详细，她也以为不算严重，可如今情景，很明显意味着，她与商青的情，并非那样简单，不仅会引起仙界关注，更可能祸及六界。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接受这莫名的审问？
她已下定决心要同他一起面对，她不可怯懦。
面见玉帝，并非是在众仙在场时，而是个清幽僻静的院落，而那玉帝也不似他想象的那样凶神恶煞，竟是个年轻俊朗之人，但眸底却沉淀着岁月的光华，让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威严庄重。
他此刻拎着水壶，正在浇一簇花团。
他的动作极优雅缓慢，格外投入。直到常华喊了一声陛下，他才微微抬起头来，望着两人。
“玉帝。”商青站在他身侧，也盯着那花瞧，“你又养了这么多这些花花草草，果真是老了。”
“若论年岁，你我二人，谁也说不得对方老。”
商青沉吟了一阵，拦下了他继续浇花的动作，嗓音尊敬了些：“玉帝。”
“嗯，商青，我本以为，你是有些不同的。”他望着他，眸色晦暗不明。
“我没什么不同的，常人如何，我也会如何，我犯着了你玉帝的规矩，但我无错。”
“你怎确定你是无错？”他微微笑了，面容和善可亲，“日子久了，方会知晓。”
“玉帝，你何必和我过不去。”商青皱眉，“我许诺你，我定不会出乱子，我不过是想和阿临在一起，不会妨着任何人。”
玉帝还是笑：“以前也是有人这么同我说的，可是那人转眼间就为了个女子，叛逃仙界，最后险些打上天庭，与妖魔为伍。”
“我不会如此。”
“我想，他定然是疯了，既然疯了，也无存在的必要，后来，无人记得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神，因为他彻底消失了。”
宋曲临忽地感觉脊背一凉。
玉帝转过头，冲她和缓地笑着：“曲临莫怕，我不过是说说，况且曲临是个很好的人，不会犯下这样的错。”
“你莫说这些胡话。”商青凝眉，“你当晓得，我的内丹不在我身上。”
“嗯，你迟早是要取回的。”玉帝淡淡应答。
他沉声道：“我不取回。”
玉帝抬眸，略有异色。
“你忧心之事，不会发生，我将内丹留与阿临，你可将它永远封存，我再是强悍，若无内丹，也搅动不起什么风云罢。”
良久沉寂。
宋曲临觉得空气都凝住了。
玉帝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水壶上：“你竟，妥协至此。”
“你知道的，我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全由心定，我既承诺，定会做到，曲临既已成仙，那我也就待在仙界，偶尔也可陪你散散心。”
“……无须你陪。”
“你可是答应了？”
他抬了抬眸：“你此次下界，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则是促成了潋滟与莫虚谷。”
“他们如何？”
“总归，因着他们，我可容你们二人，曲临元君的仙殿已经修缮好了，你们就住下罢。”
“好。”商青笑得快意。
“你没了倚仗，日后不可恣意妄为，且我仙界之事，你需出力。”
“应你就是。”
“去罢，莫要在我眼前晃悠。”
玉帝摆了摆手，将两人遣了回去。
而后，院落深处，走近一人，素衣白发，茕茕孓立。
他恭敬上前，作了一揖：“陛下。”
“如此处置，可是引你不悦了？”玉帝笑了笑。
“没有。”岳素皱眉，他想不透为何天界的规矩到了商青那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废物，也想不透自己所守的天规究竟是何物，“只是……小仙不晓得为何。”
“你遵守天规，的确很是称职。”玉帝语气不咸不淡，抚了抚他的肩，“只是，让你来当月老，的确是我的过错。”
他愣了愣：“陛下……”
“你不懂何为情，又如何司情？”
岳素垂首，坚持道：“世间无情。”
“果然如此，你还是不知啊。”玉帝怅然地望了望天，他已在天上，可是天外有天，“剑有双刃，情有两面，为杀，为护，一念之间罢了。你既不懂，便去人间见见罢。”
“陛下……”他终于显出惊惶之色，“陛下要将小仙打入人间？”
“不过是一番历练，何至于说的那般严重，当年我遂了你的意，将宋曲临罚下人间，如今你就不想尝一尝，人间的滋味么。”
“小仙……知晓了。”
玉帝摆了摆手，不多时，又听见一声堕入轮回台的轻响。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做这些事情，养养花草什么的，有意思得多了。
宋曲临脚步虚浮，仍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不晓得为什么，只要玉帝在哪，她简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商青拍了拍她的肩：“无事，如今我们回去你宫殿中，好好休息一番。”
“什么？玉帝是何意，允了我们……我们的事吗。”
商青点头：“嗯，从此之后，你就是曲临元君，我么……就是你的灵宠。”
她大骇：“你是我的……夫君！什么灵宠！”
“都好都好。”他笑，“阿临，往后我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得要小心地护着我。”
她抿唇：“纵然你不说，我也会护着你的。”
“阿临，你是不是恼我了。”
她低着头：“没有。”
“怪我许多事情不同你讲明，是么。”
“是我自己蠢罢了。”
商青叹了一声：“我甘愿将内丹奉送仙界，以消除玉帝忌惮，他其实也不过是怕我这兽类凶性大发，扰了仙界安宁，又忌惮我过于强势的灵力，不得惹怒我，他想要什么，我应他就是，只要他容得了我们，其余的都不打紧，且潋滟与莫虚谷……他好似也并不反对，我看他方才浇花动作轻缓，倒不是故作优雅，而是他似乎耗费了一些神力，窥测了天机，我仅猜测，这天机与莫虚谷潋滟有关，他恐怕无心关注我们，而要专心处理他们的事情。”
“可是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窥测天机？天机，究竟是什么？”
“所谓仙，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一类罢了，因掌握着许多强大力量，居于人上，可是天外有天，万事万物，皆循天轨游移，并非吾等所能揣度，而玉帝并非常人，他观进来六界动荡，或有大的变数，才倾力一搏，探测天机。”
“原是如此。”宋曲临有些明白了，不禁头疼地按了按脑袋，“很是麻烦，我还是莫多想了。”
“阿临，咱们回殿中罢。”
“可是，我不晓得我的宫殿在何处……”
商青略略噎住，随意扯了个小仙问曲临元君的住处，那小仙红着脸答：“就在那处的青临殿。”
宋曲临脸色一白，这殿名是谁想的？怎的如此叫人难堪。
“这名字很好。”商青笑了一笑，执她之手，入她之楼。
宋曲临观着布局摆设，总算是有些许熟悉之感。
落座床边，她看着这红色纱帐，眉尖蹙起：“我记得，原先此处的纱幔是浅黄色，怎得成了这大红？”
“阿临，这是喜床。”
她吓得登时站起：“这、这是谁放在这的……”
“约莫是玉帝罢，旧友成亲，他总该有些表示的。”
宋曲临嘴角抽搐，想不到玉帝，竟是如此无牙之人，倒真是体贴得很。
商青的眸色深了深，将她抱起，搁在了床上。
她觉得这情形，好像也似曾相识，只是上次是被制住，不得动弹，而这一次，却是心甘情愿。
“自见你第一日起，我便想着要如何吃掉你，如今，总算是让我得逞了。”他嗓音低哑，眸中闪动着暗暗光泽。
“谁许你吃了？”她嗔怪瞪他一眼。
“也对，应当留着，慢慢品尝才是。”
满室春光，一夜旖旎。
青临殿中，罩了一夜结界，直至次日，才见结界消除。
众仙都觉得，这欲盖弥彰之事，非常扎眼。
玉帝真是糊涂了，竟会容得下此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