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鸭店小风云（2）

高大妈似乎想起以前的教训，闭口不言，中间抽空往证券所跑了一趟。回来后，她说她清了一些股票。鼻窦炎打趣说高大妈天生发不了财，看不清回调后指数还会继续上涨么？高大妈淡淡回应，说：“发不了财算了。我老骨头受不了太多的折腾。”表现出一副大彻大悟要和狂热股民划清界限的冷静姿态。

“您这次要点什么？哦，鸭脖，哦，鸭翅，哦，老规矩要一整子的啊？好的，需要真空包装好吗？还是老规矩？好，七十九块钱，给您找零。”高大妈走到窗口，拍了拍郝蕾的肩膀，满脸笑容地对着外面的老客吆喝着。

这天郝蕾才进入更衣室，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她急忙跑出去看，骇然发现一名女店员正被鼻窦炎压骑着身体，努力挣扎想要翻身。鼻窦炎眼神很凶悍，抡起拳头直往下打，也不知道和人家结了什么仇闹了什么怨。郝蕾喝道住手，上前阻拦鼻窦炎的暴行，心想她是不是疯了。

鼻窦炎眼神散乱，茫然地打量着郝蕾，果然跳了下来。郝蕾刚要迎上去问个清楚，孰料鼻窦炎龇牙咧嘴地反手拎起靠在墙角的拖把，扑上来就是狠狠一棍。郝蕾吓得打个哆嗦，看她不像开玩笑，边叫她恢复冷静慢慢把事说清楚，边往门口躲避。

“小郝小心啊，她借助高杠杆炒股亏了钱，听说已经被平仓了，现在在犯失心疯。”挨打的女店员摸了摸鼻子上的血，满肚的怨气，瞅着拖把上下翻飞全无章法，害怕再被敲着碰着惹上伤，急忙后退。

鼻窦炎不知收敛，嘴里哇哇乱叫着都是周围看不顺眼的扫把星太多，晦气重，所以当挡了她的财路。看她无理取闹得简直无法无天，郝蕾终于火了，暗忖老虎不发威，你当姑奶奶我是病猫啊，瞅准时机托着鼻窦炎的肘部，吆喝声：“你消停会儿吧。”终归是从小练过跆拳道的，拳脚武功了得，仅仅一带一绊，鼻窦炎就收拾不住，重重摔倒在地上，等抬起头，额上立竿见影磕起大包。

挨打的女店员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匆匆捡起拖把，以对待阶级敌人的寒风般态度朝着鼻窦炎屁股上就是一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喝道：“别动，再犯武疯子，信不信打死你。”此时陆陆续续有其余店员来上班，看见现场的情景，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店主站在最后，搞清楚来龙去脉后，气得摇摇头，嗫嚅愿赌服输，玩不起就别去炒股。

高大妈不声不响拿起鸡毛掸子，走到鼻窦炎后面，朝着她的背上就是一抽，喝道：“打死你才好。咱们股民要是都换做你这样的，社会秩序还不乱了套？你再敢打人试试，我先打死你个臭丫头。”

鼻窦炎不傻，先前屁股上一棍余威未了，紧着背上阵阵火辣辣疼，想不清醒也难。她忽然格外敏捷地爬起身，搂着高大妈的脖子哇哇的痛苦哭，嘴里直嚷嚷着自己鬼迷心窍被股市害惨了，多年奋斗的积蓄成果打了水漂，那些钱不知进入了谁的口袋买吃买喝买豪车。郝蕾心里酸溜溜的，还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劝鼻窦炎别太陷入其中，她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反而还用鄙夷不屑的眼神回报自己。高大妈叹口气说：“钱这东西啊，命中有时终会后，命中若无莫强求。”

鼻窦炎这么一哭，眼泪鼻涕横流再也停不下来。其余店员扁扁嘴纷纷劝她别哭什么，大伙儿几乎都赔惨了，而且论究责任的话，皆是听了鼻窦炎教唆的缘故。

郝蕾忽然想起什么，老爸赔了钱，自己当女儿的可不能不闻不问。她急忙给妹妹打了个电话，询问之下，郁闷的老爸没敢当着老妈的面嘟哝，一个人拎着鸟笼去公园散心。老爸是老实而又心胸开阔的男人，他肯定不会想不开跳入公园中央的湖泊的。

郝蕾这么提醒自己，还是忍不住直接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心痛死了，不过也没啥，钱就当贡献了给了国家，让他们来填补地方债的窟窿吧。”老爸语气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忧愁，但能说出这么高大上的自我宽慰话，至少能让郝蕾把心重回填到肚子里。

晚上郝蕾上网专门浏览股市论坛，上面多空双方激辩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有人提出阴谋论，认为这一次的股灾时间，肯定是境外黑资金搞的鬼，有人则对类似的阴谋论嗤之以鼻。

鼻窦炎从此失踪了，打大闹一场后就没来上过班，郝蕾想到再也不用受这种人骚扰，心情愉快了很多，但是又发现来窗外来了许多其实不是买鸭的顾客。

那些都是债主，从仇恨和无奈的眼神可以看出，鼻窦炎从他们那里搞了不少的钱投入股市，然后再通过配资公司加以高杠杆炒作，梦想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清醒后深刻认识到自身危机的她，简短地向店主发出一条不再上班改日再来结算工资的短信后，拍拍屁股跑路了。

还敢回来结算工资，就不怕被债主逮着报复？郝蕾感到鼻窦炎这个女人真有些不可思议，她的大脑结构是否不同于常人，或者说，鼻窦炎把人性的贪婪一面演绎得过于淋漓尽致。

少了一个人，增加的工作量就会均摊到其余店员身上，明显让剩下的人感到疲惫和困乏，当然，这是专指那些生意红火的各色微小企业而言。这条商业街上，有的店已经关门了，有的店还在面前支撑，里面老板自兼店员角色，坐在玻璃柜台后闲得直打哈欠。有一家发型店的小伙子们感到无聊，纷纷搬着板凳坐到门外，逢人就吆喝。不过他们过于古怪夸张的造型，反倒吓跑不少年纪稍大依旧有消费能力的顾客。

|“这可吃不消。要么加人，要么加工资。你看着办。”高大妈作为员工代表，板着脸向资方店主提出严正抗议。店主对高大妈素来敬畏，苦笑着承诺尽快招人。他打了几个电话，向中介声明必须要责任心强的员工。

这天上班不久，店主带着新职员和大家见面。

郝蕾看着新来的女店员，年纪大概有四十多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个子很高，令人颇有仰视之感，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的，气质优雅。后面有人悄悄嘀咕，说这一回店里的桂花鸭西施总算有了两代。郝蕾暗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承认当过桂花鸭西施啊，都是一些好事的新老顾客没事找事挑的。

新店员对这个才从公务员队伍出来不久的年轻女孩似乎很有好感，同大家一一点头致敬的时候，唯独握住了郝蕾的手轻轻摇了摇。她的姿态非常优雅，握手的姿势也相当准确。郝蕾想起以前在局里接受素质教育培训时，上过的视频礼仪课里，就有一节内容专门谈到怎么和人握手。她从未把这些教学内容往心里去，暗忖那都是吃饱了饭没事撑的，自己既不是领导，也不是贵族，学这些东西能改善机关作风的话，世界上许多事情和矛盾也就变得容易解决了，还不如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些事。

“托个大，就叫我云姨吧。”新店员说话的声音柔声柔气的，郝蕾心想她如果能穿上旗袍的话，绝对是本店独一无二的美丽风景。云姨不忌讳别人问自己的年龄，郝蕾算了一下，这位成熟的大美女比自己大着整整十七岁；再问问身高，呵，云姨比自己足足高出七公分。

不忙的时候，两人就会聊天，而且聊得特别投机。郝蕾感到云姨的素养的确不一样，她的动作和言论总都给人赏心悦目和特别中听的感觉。高大妈不像她自己介绍的那样是文盲，改革开放后曾经考上过大学，后来生病退学才没有拿到文凭。偶尔高大妈也会加入云姨和郝蕾之间的话题，年纪大了，许多观念都跟不上，最后高大妈直觉回退到闭着眼睛听京剧、手指轻轻叩敲桌子的独特休闲境界。

圈子不是贬义词，许多地方都有圈子，就看它可以给人们带来什么。

渐渐的，小小的鸭店多出个小圈子，曾经找不到“组织”的郝蕾，终于和云姨投缘结成迷你型交流团队，话题和兴趣点颇有交集。云姨是正规的大学本科生毕业，管理学专业和心理学专业双学位，她喜欢回忆当年校园的美好时光，最凑巧的是，她和郝蕾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这两个专业其实我都蛮有兴趣的。”郝蕾笑着说，她不明白，拿着双学位的云姨为什么回来鸭店打工。

云姨对于她的疑惑不以为然，笑着说：“卖桂花鸭的职业和我的学历有什么关系呢？国外的博士兴趣来了，不也是喜欢在街边卖热狗吗？”

鸭店生意继续兴隆，窗口的布局有了明显的变化：如果航拍的话，能够发现卖鸭顾客的队伍凝成了两长几短的线条，一条长线照旧连接郝蕾的窗口迤逦绵延，年轻男顾客颇多；另一条则引向紧挨着郝蕾的云姨，其中大部分是年纪偏大、头发花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