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幻象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魔力，确切地说是，他们几个人分别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杨亮看到了广袤的草原上，几个别致蒙古包外魁梧的男人在架着树枝，将一整只羊炙烤着，他们端来酒缸，大口地喝着，呼出的热气腾腾将他们彼此联结。火堆发出噼里啪啦好听的声音，笑声穿透了草原，带来了扬帆的旌旗在猎猎作响。杨亮做梦都想带着方可儿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他们拥有一个蒙古包，白天他可以出门打猎，方可儿在家中等待着他回来，夜晚，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望着银河一样的流星群，许着简单而厚重的愿望。与三五好友一起举杯痛饮，大口吃肉。当然，如果和可儿再拥有一个孩子……
而夜央此刻也定格在原地——
风景如画的小镇，宁静平和。每一处都洒落着花瓣，时不时有小姑娘拾起它们戴在头上，风格各异的建筑鳞次栉比——欧式、英式、日式，每家每户的小孩子都探出头玩着“喊名字”的游戏。夜央向往和平宁静的普通人的生活，而且她喜欢孩子，喜欢孩子单纯无邪的笑容。这个地方美好得像是天堂。
方可儿则哭了。
杨亮好不容易抑制住想走过去与他们喝酒的冲动，轻轻拍了方可儿的肩膀，“可儿，你也觉得这里很美好是不是？”
“爸爸，妈妈……”方可儿沉吟着，抹不干不停涌出的眼泪。
方可儿在去孤儿院之前，对父母的记忆少之又少。印象中，父母只是拎着一个大大的皮箱四处奔波，见到她也只是漠然的微笑。起初，她以为他们只是工作太过于繁忙，没有时间去照顾她。可是时间长了，她在姑姑家那个封闭的小房间里，手中的芭比娃娃似乎已经玩了一个世纪一样久远，姑姑的态度也由百般讨好变成了冷眼相对——从他们的言谈中，方可儿知道，父母做生意赔了大笔的钱，还不上债务，跑路了。小小的方可儿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那我呢？爸爸妈妈，那我去哪里？
孤儿院的门前，姑姑百般不情愿地交齐了全部的费用。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他们像户口薄上的失踪人口，像偶数集合中永远不会出现的奇数数字，像白昼的星星，像一个荒唐的玩笑。
她一个人学会了慢慢长大，学会了不输给任何人，谁欺负她了，她就原封不动地欺负回去。
她外表看起来冷酷无情，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一句“怕”。可是看到面前这个景象的时候，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向下留。她以为她是恨他们的，恨他们那么狠心抛弃了自己，恨他们没有留下一句嘱托就远走高飞，从来没有感知到她的存在。恨自己，为什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可是他们的样子还一直在心中深深烙印着。
在她的世界中，妈妈爸爸是意气风发的，他们每次来给姑姑一大笔的钱，姑姑眼睛里谄媚的光马上要将他们吞没。
“可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说话啊！”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父母。看到了父母垂垂老矣的样子，他们脸上的皱纹隐藏着深深的秘密，枯老的双眼里没有了年轻时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妥协。父母也看到了她，本来已经干涸的双眼竟湿润了起来！瘦如柴火的手向前伸着，带着些许颤抖……
方可儿再提不起恨，那来自遥远地方的呼唤，就像是针扎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直到鲜血淋漓。
“爸爸，妈妈……”
“你在说什么啊！哪有什么你的爸爸妈妈？！明明是我们的未来！未来的家！”杨亮掐着她的手，方可儿用力挣脱，杨亮再抓住，方可儿再挣脱。
他们看对方不理解自己所看到的画面，便都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口气。
“你不懂……”
异口同声。
“擎苍，擎苍，”夜央银铃般高亢嘹亮的嗓音呼唤着周擎苍，“你看到了吗？这样多的孩子，他们都好快乐！”
周擎苍定定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面前仅是一个光秃秃的洞口，惨白的石壁，冰冷的水滴，它们滴落汇聚成一个大水坑，映出人们疯狂的倒影。水坑的前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再空荡荡的石洞中显得尤为光亮。镜子中时而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幻境，时而变换成了龇嘴獠牙的洪水猛兽。猛兽揭开了自己的面纱，变成了耄耋年纪的老人，眼里噙着泪水，似乎要向人们诉说着什么不得已的哀伤往事。
镜子中央有一个黑色物体。周擎苍走近一看，是一只正在爬行的蚂蚁，它生长着红色的触角，镜中的场景每一次幻变它就长大了几分。
“你也看到了吧，他们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吞噬了！”周磬声冷冷地说。
周擎苍没有理睬他，他扬起手重重地向镜子砸去。预想中的破裂没有如约而至，他的手被镜子吸附了进去！
周磬声和小路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的每根神经急速下坠，这面镜子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他觉得整个身体已经妥协的选择，随着坠落，再坠落。这次等待着他的，竟不是预想中的黑暗。
“擎苍，又发什么呆呢。”夜央解下了围裙，对着呆楞在饭桌前的周擎苍深情一吻。
周擎苍由呆滞变得更加的呆滞，在记忆中，夜央从来没有这样的主动过。
他看了看周围，自己不是被秽身体中的那个诡异的镜子吞噬了吗？那这个温暖的地方又是哪里？温馨的装饰，漂亮的家居风格，看得出每一样都是女主人用心挑选的。
“我们在哪里？夜央，我们得赶快回去，时间不多了。”
“你在说什么呢，这就是你的家啊。”
夜央笑意盈盈地回头，目光里面，有幸福，更有一种隐含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