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家国
这些日子项礼饿坏了，不是说吃不饱，铁匠作坊的工匠对他已经是礼遇至极，可是他们收入微薄，还要养家糊口，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是粗陋简单，难见肉食精粮。项礼文文弱弱的样子，饭量一点不比那些身高体胖浑身肌肉的工匠们少吃。可这些粗粮能糊弄饱普通人的肚子，哪里经得起修炼人士的五脏庙的消耗？对他来说用这些粗粮充饥基本上就比普通人喝水解饿好上那么一点儿，所以周庄说请他去酒楼吃饭，他的胃是很高兴的，只是脸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安慰自己道：“江湖儿女，吃饱了才有力气讲道义……”
俗话说穷文富武，不是说穷人就喜欢学文，富人就愿意学武，而是学武本身就需要极大的消耗，光是吃用两项的开销就比养成一个学子所耗费的金钱多出三五倍，那还只是寻常武人的标准，要是修炼的人，还要涉及到灵石药草一类的消耗，那更是天文数字，若不是家底殷实，或者天赋突出有师父或者师门愿意培养，就不要想走上修炼之路。
所以开饭的时候，王子项礼在解释自己的遭遇之时亦将主要精力放在食物身上。周庄平时不是个奢靡之人，饮食之事也是很讲究搭配养生以及提供日常所需之道。大家都是年轻人，王然更是在长身体立骨骼的年纪，这些日子大家消耗都大，所以这顿饭已经很是丰盛。而且现在是冬季，素菜本来少些，所以肉食偏多，项礼吃的很是尽兴。客人没有惺惺作态，作为请客一方，周庄三个也不用过于拘谨，全都本色出演，但到底不会像饕鬄虎狼一般，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礼仪。
洛阳发生的事现在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楚国，甚至周边的很多国家也都知道了消息，只不过知道的精细程度不同而已。周庄更是知道事情的始末，只不过他与项礼所处地位与角度不同，听项礼说来别有一番理解。算起来两人的在当时的立场是有些对立的，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何况王子都快混成了乞丐，被自己的“家人”赶走这样的事都发生了，他有什么好对请客吃饭的周庄不满的？即便是知道周庄曾经帮过岳家人，项礼也没有生气怨恨的理由，他根本就不恨岳家，反而对自己所属的项氏中人所作所为很是失望，无论是无道的项亭还是跋扈的项衡，甚至包括年幼无知却成为大王的项宇都让他很是失望。
自己明明对权力没有欲望，项氏此时明明需要更团结起来，需要族人的助力，可是李后却将他用言语赶走，其他的项氏人也没有什么挽留之意，这是多么愚蠢的一族人啊？眼中只有眼前一尺之地的一小块糖果，把外面的金山银山都已经让给了外人，却为了糖果因为一点顾忌就把想要出力帮忙的人赶了出去，这样的家族还有救么？他的内部早已经腐败，尤不自知，还沾沾自喜的做着帝王美梦，殊不知在外人眼里早已经变成了可怜又可笑的小丑，偏偏还穿着冠冕的衣服在人前摇首弄姿，项礼都替他们感觉到臊得慌。所以李后赶他，他心中有的更多的是失望与怜悯，当然也有愤怒的情绪在内，所以他才没有回山，反而四处流浪，或者也有对自己不能挽救家族的一种惩罚的意味在其中吧。
他没有说这些深层次的事以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家丑不可外扬，他自己选择忘记和放弃，也就不会再向外人提起。
“岳家的事对我的影响很大……”他顿了顿，咽下口中的食物“没想到一个国家的大臣竟然可以毫不阻碍的从边境带兵直攻都城，可见父王在位时实在是很不得民心。”项礼说这些话很是不敬，直指先王的错失，这要是在大楚朝时期，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听到，身为王子的项礼少不得落个发配流放的命运，挂上“不孝”的罪名，便是与之谈话的周庄也是个死罪。不用怀疑大楚朝抓不住两个修炼之人，大楚朝在时，手里可是有不少供奉在的。然而如今项礼就在这一间不是很豪华的酒楼中，在人流来往的酒楼大厅里，毫不顾忌的说出来这些话，旁边的食客也不过稍微侧目一下而已。项王，那是谁？前面的项亭已经身死，听说是因为纵欲过度才“英年早逝”，现在的大王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先王在的时候大家的日子已经过的不是很好，如今换了一个小孩子来统治楚国，他们既有希望但是更多的是怀疑的态度。听说现在在洛阳城真正说话的是岳渊与岳峰两兄弟，连堂堂岳相的家人都不在忠于项氏，民众还对楚王有多少敬意呢。
周庄可不好意思在项礼的面前说他父亲的不是，他来洛阳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对于项王的印象确实不好，可坦白说自己并未直接受到太多的影响，相反还在项王的都城开起了医馆，有了营生。项王再坏，已是逝者，当人面前说是打脸的行为，他不能附和项礼所说，但是项礼能认识到自家人的错误，让他对这个王子刮目相看。
然而陆云可没有这个顾忌，他是个诗书才子，自然有一种傲气。“是啊，你父王确实不是个好国王，你要是见过医馆里面的小关心，就会知道他手下的兵都是什么样子。我还听说他曾经听信谗言，逼走了一个叫做刘若的大将，致使楚国国柱倾倒。甚至在洛阳城中，我还听很多人小声讨论国王在宫中只思淫乐的事，为了自己享乐不停向民间征赋增税，连洛阳的百姓都生活艰难，可想而知楚国其他地方的民生之苦。做了一国之君，即无识人之明，又无为政之力，更无做人之德……”
“陆云！”周庄喝到。陆云这话说的太揭人伤疤了，项礼给他的感觉不错，不像项亭、项衡、项宇那些人那么混蛋，他也不想项礼太过难堪，当然他知道陆云说的都是大实话，只是喝止他，可也不必为项亭辩护什么。
项礼果然很尴尬，桌上的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但是他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父王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小就不受项亭的喜爱，或者项亭对每个子女都没有多少爱心，他的后宫佳丽何其多也，儿子女儿随便生生就有了，要不是他不喜欢小孩子，现在的后宫之中恐怕百十个项礼的兄弟姐妹都有了。项亭不喜欢项礼，项礼小时候又进了兵门修炼，和项亭的接触少的可怜。然而只是偶尔回宫所见，就让他对这个父亲的所作所为有了足够的了解。身为人子，他也曾委婉的劝过项亭，还不是被项亭骂成猪狗畜生，将他赶开，他一个不受待见的王子，久不在人家，母族弱小，在朝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支持，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陆云说项亭的种种不是，他身为人子，虽然心中很不舒服，可是更多的是对父亲所作所为不耻，他无力的辩解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可是父王实际上也没什么权力……”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因为真正的权力还是掌握在项氏族人项衡的手中，项衡将项亭当做猪狗一般的养着，他满足项亭吃喝玩乐的所有欲望，却将军权政权都握在手中，项亭不过是站前前面的傀儡而已。可是若项亭不是那么的自甘堕落，楚国又那会变成如此的不堪？无论项衡还是项亭都是他项礼的亲人，他没法将他们的犯下的错误自欺欺人的抹去，天下的耳目早将他项氏的罪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唉！”项礼叹息道。
“你也不必自责，他们做下的事我相信和你的关系不大。”周庄劝慰道。这项礼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一国王子被陆云这个小家伙说他老子的种种不是，他却没有像一般的纨绔那样蛮不讲理的反驳，让周庄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戒备之心，现在他说这句话，完全是以修炼者的身份说的，所以也没有再称呼项礼为王子，而是直接用了你这个称呼。
项礼对周庄的劝解很是感激，向他投来一个含着谢意的眼神，可是他脸上的惭愧却更深了一些：“可是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呢？这些年我虽然远在师门，不立朝堂。可我所吃所用还是王宫所供？这些吃穿用度所费又有多少是干净的呢？”
“你为何不留在宫中?”周庄只好岔开话题，安慰男人这种事，又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让人很不舒服啊。可是他还是太年轻了啊，王子在父王丧期不满三月的时候都已经跑到了国界边上给人家做帮手，里面的辛酸干嘛非叫人再活生生的剖开展现呢？
项礼的脸色不免有些黯淡，那是对项氏浓浓的失望与心伤。他不是一个多么有心机的人，但是也不想把这些事说出来：“我经常听见人们在谈论父王的种种过失，以前还感受不深，可是洛阳发生了这样的事让我触动很大，所以我打算到那些过的不好的楚国人中去，看一看他们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只不过不是完整的实话而已。家国名存实亡，他是想看看楚国人的生活状态，可是亦有一种赎罪的意思在其中，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