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难忘的一课

明哲和李佳宜都死死的盯着监护仪，上面的数值变得不稳定，有些监控数据甚至已经达到了临界值。

主任沉稳的说：“补液。”旁边的助手按照主任的吩咐麻利的给病人补上液，手术依然在紧张的进行中。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医生这个职业要求绝对的专业和专心，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允许。

忽然，监护仪开始发出警报，脉搏和心跳都已经监测不到了。主任看了一眼监护仪，安排大家做了最后一次抢救，但是已经不行了。病人的颅骨粉碎面积过大，颅内积血过多，脑组织已经有所损伤，医护人员也都尽力了。

主任叹了口气，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其他医生处理。他还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在门口等待的家属们，这才是最艰难的事情。主任转过身，看到明哲和李佳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轻声说：“回科室吧。”

明哲机械性的点了点头，监护仪的警报已经不响了，可是为什么耳边始终有这种“嗡嗡”的声音。

主任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很快，剩下的医护人员就处理好了病人伤口，清理了手术室的仪器，看着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的两个人，说：“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回去吧！”

明哲这才反应过来，拉上李佳宜准备回去。谁知，李佳宜双腿一软，竟蹲坐在了地上。明哲架起李佳宜，说：“我扶你。”李佳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主任一出来，家属们就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神里执着又带着希望。

“我们尽力抢救了但是......”主任还没说完，家属们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主任叹了口气，就回了科室准备写手术报告了。

当明哲他们出来的时候，入眼就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家属们，每个人的形态各不相同，有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的，也有躺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气的，空气里似乎都沾染了悲伤的情绪，让人的心中格外沉重。

回到科室，主任已经换上了平时看诊的白大褂，戴着眼镜仔细的写着什么。

明哲他们没有说话，在旁边坐下，这个时候才发现，双腿已经站的麻木了。他们去的时候，手术就已经开始了。现在已经快半夜了，竟然站了有五六个小时。

主任摘下眼镜，揉着鼻梁，疲惫的说：“说说吧，现在你们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明哲和李佳宜互相看了一眼，明哲先开口说：“不好说，现在整个人的思绪还很混乱。”

李佳宜点了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说：“确实，毕竟是第一次观摩这么大的手术。我始终不能相信，手术台上的病人已经不在了。心里很沉重。”

主任合上手中的材料夹，说：“叫你们回来，就是想让你们学习观摩一下，毕竟之后你们都是要独当一面的。这种病例，在你们之后的职业生涯中会出现很多，在人们看来，我们医生救死扶伤，认为我们是无所不能的。但是，我们自己要清楚，技术再精湛的医者也有医不了的病。这次手术从技术层面来讲，就是骨外科的开颅手术，但是这个病人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不仅颅内大出血，两肺也有不同程度的挫伤，手臂骨折，腿骨粉碎性骨折。你们来之前已经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了。”

明哲点了点头，说：“怎么会伤成这样？”

“车祸。”主任用手指点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孩子们，当初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我想你们就应该知道，生死这种事情将会伴随着你们一生。好了，都这么晚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记得每人写一份心得，后天交给我。”

明哲和李佳宜告别了主任，两个人换好衣服出了门。李佳宜轻声的说：“明哲，我还不想回去，我们去坐坐吧。”明哲点了点头，和她来到了医院的天台。

两个坐在长椅上，看着医院的红十字灯牌在夜里格外的鲜红。

李佳宜说：“明哲，我从选择读医学院的那一天就没有这么怕过。不论是解剖还是其他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可是今天我在手术室里，手都是颤抖的。”

明哲伸手摸了摸李佳宜的脑袋，安慰她说：“不怕，我也是一样的。之前在学校里，面对的不是尸体就是模型，当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时候，总会有些不适应。”

“做一个医生的责任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重。”李佳宜叹了口气，喃喃低语着。

虽然他们已经看惯了尸体，但是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的过程，还是接受不了。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彼此沉默了很久，不过，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他们不会因为这样就退缩就放弃，毕竟好不容易才靠近自己的梦想。

等明哲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主任做手术的样子。若是林薇还在，她一定会凑在旁边，细心的观察记录着。明哲笑了笑，翻出本子，认真的写起了心得。

第二天，明哲还是准时打了卡，巡房的时候碰到了昨晚手术室的小护士。看她眼圈黑青，肯定昨晚没怎么睡今天就来上班，明哲走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阿玲，早。”

阿玲看了看明哲，说：“早。”

“阿玲，你们都不休息啊？”明哲一边记录着病人的体温，一边说。

阿玲叹了口气说：“本来我今天休息，昨晚家属们情绪有些过激了，和一个护士发生了争执，拉扯中伤了她，今天我是替班。”

明哲依然还能想起，昨晚那些家属悲痛欲绝的表情，说：“怎么回事？”

原来，昨晚明哲他们走后，手术室里的医生和护士陆续都出来，病人的孩子刚刚赶到，看着家里的亲人哭做一团，就随手拉住一个护士暴躁的说：“我爸呢？”

小护士跟着忙了十几个小时了，累的也够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孩子两眼充血，晃着小护士，说：“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说话啊！我爸没有死，我爸说好了要给我过生日呢！”

小护士因为过度疲惫又被他吓住了，竟然昏了过去。

周围的护士们连忙把他们分开，架着她赶紧去检查了。那孩子被家里的大人拦了下来，死死的抱在怀里，不让他乱动。阿玲回忆着，叹了口气说：“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孩子的目光。”

明哲听后，心里更难受了，告别了阿玲之后他直奔孟凡的办公室，他现在好想找人聊聊天，心里就和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孟凡今天刚好没有病人，看到明哲之后，笑着说：“昨晚忙到很晚吧！”

明哲坐下之后，轻声的说：“孟凡，昨晚的病人没有活下来。”

孟凡听了之后，表情变的严肃起来，“明哲，你......”

“我心里挺难受的，佳宜也是。昨晚从病房里出来，病人家属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着，深深的绝望和悲伤，我甚至不能直视他们的眼睛。”明哲打断了孟凡的话。

孟凡给明哲递了杯水，曾经有个老教授说过，当一个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会有很大的缓解作用。

“明哲。”孟凡放下手中的书，“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一个男人焦急的等在手术室外面，里面是他深爱的妻子，还有他未出世的宝宝。

虽然男人本身也是医生，但是，他专攻神经内科，对于妇产方面也是一知半解。

看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他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作为家属的紧张。就在他等的坐立不安的时候，主治医生出来了，高兴的说：“恭喜啊，母子平安。”

随后，就看见护士推着妻子出来了，男人心疼的摸着妻子已经被汗水沾湿的脸说：“辛苦你了。”

妻子有些虚弱的笑了笑，说：“孩子很漂亮。”

男人很欣慰，妻子自从跟了自己以来，温柔贤惠体贴能干，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才遇到她。

回到病房之后，孩子也抱了出来，男人轻轻的抱着孩子，一脸的温柔。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是那么的柔软，长的皱皱巴巴的，妻子还说好看。不过男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妻子脸色苍白的看着男人抱着孩子，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却不知，这一闭，再也没有睁开。

后来，妻子因为产后大出血，当天就去了。男人蹲在手术台旁，拉着妻子已经冰凉的手，哭的像个孩子。

“明哲，世界有上形形色色的人，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生老病死四季轮回，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作为医生，我们尽职尽责尽心，能救回来决不放弃。但是遇到无能为力的，我们也不能愧于医者二字，不让良心上过不去，这样就够了。我们不是上帝。”孟凡看着明哲的眼睛，认真的说。

明哲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自己经历的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磨练啊！

告别孟凡之后，明哲继续去巡房了。只是，他没有听见，孟凡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个妻子，是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