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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漫天剑雨,好似一夜烟花

作者:蓝梦 | 发布时间 | 2016-12-16 | 字数:2921

第一章 漫天箭雨,好似一夜烟花

紫禁城内,杀声震天,兵戈相见。唯有宁静殿,一片寂寥。

正值秋月,天越发的凉,院里的枫树如同被献血染红一般,一片猩红,风拂过,红叶飞舞,从窗户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音,并无人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跪着的人身上。

“皇上有旨,赐杨妃毒酒一壶,白绫三尺,匕首一把,即刻上路。”宜妃站在面前,淡青色的裙摆因为脚步的突然停顿,如浪花般徐徐摊开。她手中端着托盘,居高临下,目光之中流转着无限的旖旎风情,声音慵懒而惬意:“你可知,这宣旨的机会是本宫特意争取来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齐王兵败,你可以安心赴死了。”

杨寻彧只觉得打从膝盖底传出冰冷的凉意,冷至全身,洁净的地面上隐隐透着人的光影,瘦弱纤细,宽大的衣袍铺在地上,越发的人不胜衣。

赐死乃意料之中,若是十三岁的杨寻彧不知拓跋严的狠心,那么三十三岁的她了解的痛彻心扉。

二十年的夫妻,一子一女,位及四妃。听起来情深意切,其实不过是同床几载,各取所需。

相比赐死,兵败二字更叫人心冷。起兵造反的人很多,大多的下场都是死于非命,幸好柯儿是皇子,应该会被圈禁吧。杨寻彧动了动手指,平静的问:“皇上可说了,齐王要如何处置?”

宜妃妩媚一笑,鄙夷道:“你们母子二人本就是前朝余孽,却不感念皇上恩德,胆敢谋逆,皇上自然是一个都不留!”

“皇子便没有赐死的先例,即便是犯上作乱,也只是禁足而已。”

袖下的手捏的发青,她远不想表面那么镇定,只是已经无路可走,纵然有滔天的恨又有什么办法。亲族绝迹,囚于深宫,哪怕她知道自己侍奉二十载的男人要害自己的亲骨肉,亦是毫无办法,只盼着,他还有点人性。

“谁叫齐王从你身上沾染了卑贱的血脉,前朝的罪孽流淌到今朝的皇子身上,便是谁都容不下了。”宜妃耳畔的白玉耳坠晃荡着,浓密的睫毛下,一抹冷光:“皇上神机妙算,料到逆子会反,早早在乾清宫门前,就等着送你母子二人上路!本宫来之前,皇上已经宣布,一旦齐王被俘,带到乾清宫前,就地处决。”

一颗心仿若沉到地底,那所谓的冷静的盔甲顷刻碎裂,杨寻彧只觉得头昏脑胀,永远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猛然站了起来,挥手打翻了紫檀木托盘,鸩酒腐蚀着地面,瓷釉白杯在地下滚了个圈,碎了一地,碎片在烛光下,泛着青光,越发的阴冷。

宜妃下意识退后一步,两边的侍女见她突然狂躁,立刻上前按住,杨寻彧学过武,她在打翻托盘时便抓住匕首,左右横去,人人都惊恐的退后。

挣扎间,她发簪滑落,满头青丝已经有了白发,阴冷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似乎透过成成城墙,看见了那惨烈。

血脉牵引着她风一般的跑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似乎又是昔日那个受宠良多的公主,自由自在的走在深宫里。

然后看见,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杀人的天气,似乎都是这般。

“娘娘……”宫女是随着来赐死的人,见人跑了,又不敢去追,不由得焦急的询问主子。

“不用追。”宜妃瞧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凉凉道:“跑去更好,这贱人害我小产失去皇儿,我便要她亲眼看着儿子死去。”

乾清宫前。

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紫禁城中亦是无风。

兵甲排排战列,手持刀剑,随时准备拔剑相向,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远远就能闻到。

杨寻彧奔跑的脚步骤然停下,一口鲜血在藏不住,呕吐而出,满嘴腥涩。

眼前一片萧杀,满眼猩红。

兵卒手起刀落,柯儿鲜血喷涌一地,身体抽搐了几下,如同大厦将倾一般,轰然落地。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十三岁那年,皇宫兵变,父皇被杀,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猝不及防,细碎的疼痛蔓延全身,千万根针不断的刺进心间,再拔出,反反复复。

“柯儿!”她撕心裂肺的唤道。

耳畔在没有声音,只是不断的回放着柯儿倒地的那一瞬间,恍惚间,和父皇被乱刀砍下,眼中流露的不甘重合。

皇家的公主,本应是最无忧的女儿,可惜山河易主,一夕之间,成了庶人,落入皇宫之中,苦苦挣扎。

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弃子罢了。

可是……

“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每一步都沉重的如坠千金,每靠近无头男尸一步,心就凉一分,颤抖着双手,将滚的老远的头抱回来,死死的捂住不断往出流血的尸身。

每个人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可她犹自不觉害怕或者是恶心。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她身上的一块肉。

“你怎么在这?朕不是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了么?”拔拓严不愿再看她一眼,用恩赐的口吻说道。

一寸寸的肌肤,都扎入钢针,刺破皮肉,扎透骨髓,钻入肺部心间,狠狠的将人钉住。

杨寻彧笑了,黑夜下,她披头散发,一身月白,在禁军包围中,笑的痛彻心扉,喊的声嘶力竭:“体面的死法?为何不在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就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若是那时死了,哪里还有我的柯儿在人世受苦一遭!”

拓跋严冷眼旁观,仿佛地下躺着的无头男尸,并非是他的骨肉。

就是这一眼,彻底让杨寻彧崩溃,她尖叫着质问:“你从小就把柯儿当成一块磨刀石,不断的捧杀,一方面锻炼太子,一方面让他吸引所有的嫉妒。他才十岁,便被人下毒,险些命丧黄泉。十二岁便被你送上沙场,身上伤疤无数,太子被废,你几次提及要立他太子,把他捧得高高的,在使劲的摔下来,他却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殊不知就是太过优秀,挡了楚王之路!他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拔拓严神情淡漠,仿佛这些话都是无关紧要。人到中年,他却亦如当初,眸子亦是如星辰般耀眼,眉宇间的刻痕,又好似是岁月的怜惜,皱眉之间,都充斥着魅力,那一身玄色的龙袍,更加是冷的没有人情味,声音沉声而平静:“勾结余孽,举兵造反,还不是错?休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杨寻彧就跪在台阶下,和这群兵卒遥遥相对,纵然没有风,也摇摇欲坠。望着禁军之后那一抹玄色衣诀,她笑了,笑的肆意笑的疯狂,似乎要把这辈子所隐忍的委屈都笑出来,然后一字一句道:“谋逆?你早早把我禁足起来,又派人给宫外送讯,说你有意杀害我们母子,柯儿无奈之下,不过是为求自保。当年雍亲王造反,他三日三夜不敢睡,累死两匹马,搬到救兵,手持虎符救驾,整个皇宫都控制在手,他可谋逆了?今日分明是你逼他,你为了一举铲除杨家的旧臣党羽,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住嘴!前朝余孽,朕肯留你们一条性命便已经不错,竟然还敢想太子之位,做梦!”拔拓严破天荒的露出一抹阴沉,呵斥道。

要太子之位?

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谁还敢奢求太子之位。

杨寻彧放开尸首,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安成十年,皇兄看出你狼子野心,意欲诛杀,我提前告之,你幸免于难。后大沥国败,皇兄在其他地方登基,称禅让可以,但需拓跋皇族娶我。当时你父亲钟意燕王,而燕王愿以正妻为相许,我却执意嫁你做妾,你许诺我不是妻,胜似妻,我悉心扶持,一众前朝旧臣纷纷支持你,才有你登基之日。乾元七年……”

“住口!”拓跋严顺手抽出侍卫的刀,照着杨寻彧扔了过去,刀锋偏冷,划过她的手臂,霎时间鲜血涌出。

“燕王仁德,你父亲推崇为太子,所以你杀父,弑兄……”她犹自不觉,任由手臂滑下血滴子,开出一朵朵猩红的花。

鸦雀无声。

拓跋严微微扭曲,那一段历史是他绝不想在被人知道的东西,就这么被照于众人面前,整个人怒火中烧,下令道:“逆臣还敢狡辩,来人,放箭。”

周遭侍卫立刻拿起弓箭,瞄准那一道瘦弱的身影,杨寻彧恍若不觉,一步步的往前走:“午夜梦回,你能安心么?杀父,弑兄,灭子……”

漫天羽箭,万箭齐发,好似十二岁生辰那年,父皇吩咐人燃了一夜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