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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子守国门,君子死社稷
第二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杨寻彧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冥冥中似有谁在说话,听的不真切,似担忧,似训斥,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一声声击打在心间。
然后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寻彧,兄长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猛然睁眼,细碎的光线尽速涌来,适应了好久,这才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黑衣长衫,玉带黑靴,青丝披散在肩上,额上帮着一条护额,上面只有一颗黑曜石,并无花纹,如此干净利落的装扮,将墨汁画出一般的眼眉衬得精致非凡,只是此刻含着一丝担忧与不舍。
微风拂过,扫起额上的盖发,同时可见那上面迅速覆盖的汗珠,这一切都源于一瞬间的惊愕。
“兄长……”她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正是记忆中兄长的模样,分毫不差。
“寻彧,我虽然与燕王拓跋韫只有过一次接触,但对方的确君子,可你钟情拓跋严,我亦无法,只盼着你活下去。”他站在城墙边,衣诀翩翩,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望着在驻扎在城外的兵卒,声音虚无而飘渺:“死很容易,而生难,我本应陪着你,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是社稷最后的尊严。”
国破,君死,这便是为君者的尊严。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杨寻彧警铃大作,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上前,却只扯下一片破碎的玄色衣诀。
他从城楼跌落而下,像是一个折了翅膀的蝴蝶,开出一朵鲜艳的花。
她重新活了,却没能阻止兄长的死去。
大军进城,踏着亡国之君沁在土地里的鲜血。
耳边嗡嗡作响,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底往出翻涌,像是蚂蚁咬着全身,又痒又疼,五脏一点点被吞噬。
安成十四年,杨氏皇族势力衰败,群雄割据,藩王争霸,由农民起义而爆发了一系列的战争。
战事屡战屡败,而骠骑大将军拓跋光的起兵,成了压垮帝国的最后一根羽毛,他以独特的地理,直戳大沥心脏。
兵临城下,国破,杨帝被兵卒乱刀砍死,皇后自缢身亡,奸臣宇文化挟持太子登基以令诸侯,却不想反被杀死,皇帝愿降,但只有一个要求,在得到同意后,跳楼自尽。
兄长到死都想着自己……
“寻彧,寻彧……”
恍惚似有谁在唤自己,寻彧下意识回头,见一群将领走上城门,其中一人走的最快,一个将军打扮的,剑眉星目,身高八尺,猩红的披风被大步走动所带起,飞飞扬扬,少年特有的声音沙哑声许诺道:“寻彧,别看了,你兄长的尸首,我已经叫人敛好,只等回都城,便葬入皇陵。别怕,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她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不断的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报复的时候,然后声音如同碎裂的冰一般,清脆寒冷:“不必了。”
见惯了他冷眸寒霜的样子,在一见这深情,当真是让人作恶。
拓跋严怔住,随后蹙眉道:“寻彧,你怨恨我?邵太常曾说,君正,则居其位;君不正,则应夺其位,你可还记得?”
父皇失去天下,乱刀砍死,自己从未怨恨过任何人,兄长也是一般,因为他本身便有负于天下,不知让多少人死于战乱。
却不想,昔日爱人却从不明白自己的心。
杨寻彧只觉得讽刺而笑话,所以她抬高下颚,不让眼泪流出,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天命无常,惟眷有德。”她越过拓跋严,对着为首的拓跋光轻轻一拜,“这一拜,恳请陛下眷恋黎民百姓。”
她作为前朝公主如此表态,其余支持者自然纷纷恭维,拓跋光露出笑意,点头道:“公主严重了,在其位自然谋其职,而公主虽是女子却懂得天下大义,实属不易,严儿有你,是他之幸。待回都城,我让人以正妻之礼,迎你过门。”
这已经是极大的看中了,然而公主下嫁,是正妻,而不是像正妻。
寻彧不卑不亢道:“兄长宁愿身死,以全大沥皇族最后的尊严,寻彧羞愧,从而明白,亡国公主亦是皇族血脉,身上留着社稷的血,不可自我轻贱,做妾之事,休要再提,恳请陛下准我代发出家,在寺庙为天下祈福。”
拓跋光一怔,这与之前说好的不同,他缓缓道:“现如今尚且有地方起义,四处动荡,让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身,不可不可。”说罢,便看向拓跋严。之所以同意儿子娶前朝公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前朝之中,有不少文臣不愿投降,纷纷以乞骸骨退避,可若是有亡国公主下嫁,势必能挽留一部分的人,毕竟有些人是真才实学。
拓跋严知道他的意思,严肃的拉着寻彧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况且孙氏为我生育二子,寻彧,你说过不会让我为难的。”
不为难你?难道要为难我自己?
寻彧不动声色的躲开,“拓跋将军严重了,我只是不想违逆皇兄的意志。”
拓跋严有些恼怒,“你也要学他的骨风?明明能活下来却一定要去死!”
谁都可以活,唯独帝王不行,谁都可以死,唯独自己不行,杨家的血脉还不能断。
“国破帝王活,如何对得起为大沥征战致死的兵卒,他们流的鲜血,失去的命,难道是一个笑话么?”她双目有光,直直的望过去,如夜空中点缀着繁星一般,拓跋严一瞬间僵硬竟不敢对视。
空气如同中掺杂了胶水,粘稠的呼吸都变得缓慢。
有些人甚至不自在的想,即便是亡国公主,也是皇族,骄傲的腰都不弯一下,笔直如松。
风云涌动,她月白色的衣诀在翩翩飞舞,人不胜衣,弱质女流,却在一瞬间好似天塌下都无妨。
“既然如此,我愿以正妻之位求娶昭凤公主,公主可愿?”
一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众人纷纷向说话之人看去,只见城墙楼梯处走上来一个人,那人也是军装,却是银甲白披风,长身玉立,双眸干净清澈,含着一丝忧伤,正是拓跋光长子,拓跋蕴。
他走近,轻声道:“我会替他照顾好你的。”
寻彧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默默的行了个妻礼,身世飘零雨打萍,只盼着有一处容身之地。
拓跋光颇为意外,但瞧着两人的样子,只说了句:“如此甚好。”
人人都在恭贺,场面热烈,唯有拓跋严面色铁青。
达到了目的,一行人回了都城,而拓跋兄弟因上有事情,耽搁一天,并未一同回府。
拓跋光尚未登基,众人还住在拓跋府中,因拓跋光昔日是宠臣,父皇特意将一座亲王的宅院赐予他,寻彧走在小路上,看着小桥流水,山石环绕,说不出的发酸。
她奔波劳累,抵达拓拔府已经是傍晚,拓跋夫人并没有急着见她,而是吩咐奴婢香草引着她去了西苑的紫嫣阁,先休息一番。
前世也是这般,只不过休息之事,却被一个人打扰,正是拔拓严之妻,孙氏。
柯儿身有两朝血脉,被朝中大臣推崇,太子自然惶恐,身为太子之母的孙迎萱自然屡次对柯儿出手,自己忍无可忍,设计太子被废,皇后郁郁而终,死不瞑目,那副样子到现在自己都记得。
而她现在只有十九岁,秀丽端庄,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着缕金挑线纱裙,身姿颇为窈窕,一点都不像是生育了两个孩子之人。
进门之后,相互嘘寒了一番,她便直接坐在了上首,微笑道:“寻彧初来乍到,我做主人家的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只怕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嫁给拓跋蕴的消息,所以前来打压。杨寻彧淡淡一笑,吩咐道:“哪里,一切都好,香草,客人来了还不上茶。”
甫一上门,便说她是主子,自己是客人,无非是强调主权,若是前世,寻彧或许会委曲求全,只是今生,她不屑在去爱慕什么拓跋严,孙氏又是什么东西?
“那就好。”孙迎萱含笑点头,被寻彧用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来也不见怒色,而是指着身后的丫鬟道:“这是秋月,本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却在乱军中,全家被杀,我瞧着她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怜惜做个婢女,刚好你来了,便送给用吧,想来她博学多才,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说呢。”
同样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自然有话聊。寻彧瞧着对方变着法的提醒自己已经到了寄人篱下的地步,比起秋月也未好到哪去,不由笑了,徐徐道:“正所谓物尽其用,国子监祭酒之女,文墨相宜,我在宫中举办饮宴,也曾见秋月大放异彩,此等人才,作为婢女,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可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她笑意盈盈,好似紧紧是品谈一番,实际上则是在暗指孙氏拿珍珠当鱼目,眼界低。
立在一边,已经心如死灰的秋月听见这么一句评价,眼珠子动了动,幽幽的叹了口气。
孙迎萱笑容一顿,她本是小官之女,因救拓跋严一命,这才嫁进拓跋家,为叫人说三道四,处处以大家闺秀标榜自己,今日却在此被人说是没眼睛,一颗心七上八下,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的贴身丫鬟春分瞧着自家夫人下不来台,呛声道:“这就奇了,人家来做客,都是主人给什么,客人便收什么,怎么公主还要点评一番呢?”
“我是客人?”寻彧微微一笑,灯下看人越看越美,那双眸子如潋潋初弄月,划过异样的光芒:“我既然是客人,怎么被一个下人教训了,莫不是这就是拓跋府的待客之道?”
“妮子年幼无知,公主也要怪罪。”孙迎萱自是不肯接下一个拓跋府规矩不严的帽子,起身淡淡道:“时候不早,我也不打扰了,至于这婢女秋月,只看公主是否用留了。”
留,自然要留下。寻彧看着秋月麻木的神情,动了动唇,宜妃,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