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站起身来,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冷静下来后我突然开始有些担心:我的这个发现成立吗?东侧壁的纹饰真的如我观察的这样与众不同吗?会不会是照片角度的问题或者是拍摄光线的问题呢?--想证实这种猜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一趟博物馆。
我赶在博物馆下班前冲了进去,然后仔细地盯着实物的东侧壁看了起来。没错,东侧壁的纹饰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要厚,而且对比之后会发现,这些纹饰的确有铸接的痕迹。猜想被证实!
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清楚这些纹饰下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可一想到这儿我就绝望了,因为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想知道纹饰下面的东西,就得把司母戊鼎取出来,把上面的纹饰去掉。
这怎么可能!
此时的大厅就剩下我一个观众了,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看着表,毫无疑问,只要一到闭馆时间,他就会上来轰走我。我看看鼎,又看看他,脑中幻想出了一个场景:
我走上前,对他说,请把鼎拿出来,把东侧壁上的纹饰撬掉,我要揭开一个千古的谜团。
第二天,家人必将会从这些地方接走我:公安局、精神病院,或者停尸房。
画面闪过,我不禁笑了起来。工作人员发现了我的笑,迅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偌大的展厅,空旷阴森,一个盯着司母戊鼎一个多小时的人突然冲我笑了一下--一想到工作人员的心理反应,我顿时产生一种恶作剧后的快感。
离开博物馆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想到一整天只吃了几口盒饭,我的肚子立马叫了起来,于是我开始沿着马路搜寻自己消费得起的饭馆。
我边找饭馆边想,接下来我该做点什么。我虽然发现了司母戊鼎鼎耳和东侧壁的问题,可完全不知道如何推进。真该死,这个WU415既然在引导我发现什么,可为什么只给这么一点点信息呢?照片和符号的先后出现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中,我发现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饭馆里只有一桌客人,看上去已经喝得有点高了,在那儿骂骂咧咧不知说着什么。我进去点了吃的,本想一边吃一边继续琢磨最近这些事情的关联,可那桌人实在闹得厉害,让我无法静下心来,于是我索性听起了他们的谈话。
这些人谈话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借着酒劲骂骂眼下的世道,一会儿骂拆迁,一会儿骂油价,一会儿骂美国,一会儿又骂城管,好像全天下的事在他们眼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服务员站在吧台后面,认真地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插上那么一两嘴,表达一下自己对他们所骂事情的愤怒,显示自己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那帮酒客看到有人介入他们的话题,便愈发兴奋起来,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说话时高亢的声调,所以想赶紧吃完饭逃离这个地方。就在我准备结账的时候,他们无意间的一个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把话题从美国扯到了中国的医疗问题上,说什么医生多么多么坏,药商多么多么黑,说什么医院都是买卖人命的地方,然后说到了昨晚跳楼自杀的那个司机。
我连忙竖起耳朵想从中听出些新闻之外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是从坊间流传出来的。可惜,他们仅仅谈到了那个倒霉司机的死,仅仅骂他不是爷们儿、怎么忍心扔下妻儿自杀之类的话,并没有说出任何与新闻不一样的东西来。虽然没有获取意外之喜,可这个话题却如重锤般狠狠地砸向了我的心里。
无论面包车司机是自杀还是谋杀,我都觉得自己有愧于他。如果是自杀,那导火索是那场车祸,虽然车祸是意外,可毕竟我是当事人;如果是他杀,那更与我有关。所以,我不能像路人那样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我清楚地记得,在医院雇主是如何当众痛骂他的;也清楚地记得,当妻子趴在他腿上泣不成声时他眼中透出的绝望。无论如何,我不能对这个曾与我擦肩而过的生命不理不睬。也许,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我知道他的病房,因为车祸后他住在我隔壁,于是我捧着花心情沉重地沿着医院昏暗的走廊朝病房走去。这个点钟不算太晚,按理说走廊上应该有来来往往探访病人的友人,可今天这条走廊格外安静,静得甚至有些恐怖。我估计可能跟这次的自杀事件有关,因为往往这种事情发生后,隔壁的人都会要求换房,这完全可以理解。
走到护士站时,小刘护士坐在里面。
小刘护士年纪不大,从卫校毕业来这家医院没多久,人很好,我是在医院养病时与她认识的。她对我照顾得很用心,这要拜我妈所赐。我妈社会经验丰富,知道在医院里一定要跟医生尤其是护士搞好关系,这样他们才能用心照顾你,而且没准会替你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在用药上可能就不会坑你。因此我妈常当面夸小刘护士年轻漂亮,还会给她买很多女孩们爱吃的东西,把小刘护士哄得成天见了我就笑,搞得四处对女护士放电的李少威很是不满。
看到我走过来,她显然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
“我能进去看一眼吗?”我指了指司机曾住过的病房。
小刘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事。她同事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我手中的花,眼中闪出了一些不解和恐惧,没有说话,连忙低头看起了手中的杂志。
“进去吧。”
我走到了病房门口,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
我要不要进去呢?
我回头看了下小刘,她的表情很惊恐,那个低头看杂志的护士此时也抬起了头,同样惊恐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冷风顿时扑向了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屋里黑乎乎的,两张病床死尸般横陈屋内,雪白的床单在屋外亮光的映衬下泛着可怖的白光。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靠窗的那张床,想着曾经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挣扎于上,而此时的他已远在天国。我慢慢地走到了床边,轻轻地把花放了上去,我很想坐在上面体验他决定放弃生命时的感受,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恐惧,或者是出于对死者的敬畏。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护栏。护栏的上沿大致位于我下巴的位置,这样的高度即便一个正常人想翻越下去也有一定的困难,那究竟是一种怎样必死的力量,让这个失去了双腿的男人一跃而下的?
我尝试着把手搭在护栏上,想试试到底有没有翻越它的可能性。我用脚踩住窗台,双手同时发力,艰难地直起身子,然后我一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打开了窗户--这时我发现,虽然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只有在双手双脚的同时协助下才能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他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我打开窗户往下看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一双眼睛正从楼下死死地盯着我!
我几乎是从窗台上摔下来的。下来后我玩命冲出这间病房,死死地从身后把门关上。两个护士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疯了,小刘大叫了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恐惧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谁他妈一直在监视我!
我疯狂地朝电梯口跑去,电梯所显示的楼层离我还很远,于是我冲到了楼梯间,玩命地往下跑。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充满了整个医院。
我跑到楼后面时,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站在他刚才站的位置,抬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间病房的窗户。
“你到底是谁?”我凄厉的嘶喊声划破了医院宁静而恐怖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