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不是钱的问题

得到了陈登高准信的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严瑾约了于萍见面。

严瑾先到了悠唐国际广场一家杭帮菜馆，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找了一张有长沙发的餐桌，坐下后，她看看表，离于萍到来估计还有点时间。她就给孙建军打了一个电话。

孙建军接电话时，语气没有以往的欢快和谄媚，而是无精打采。严瑾紧张地问：“建军，怎么啦？事情不顺利吗？”

见严瑾对他的精神状态表示担心，孙建军赶紧调整状态，说：“哦，昨晚和王洋一起多喝了点酒！吐了！”

严瑾皱眉道：“出门在外，工作优先，不是不得已的场合，还是少喝酒！”严瑾又问，“王老师没事吧？”

“哦，王老师到法院见他的师弟去了！让我和王洋等他消息！”

严瑾嘱咐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于萍到了，在门口给严瑾打电话。严瑾站起身，给门口的于萍挥了挥手。于萍见面就说：“三环太堵了，上了朝阳路，前面两辆车还追尾，谁也不肯挪车。还不如坐地铁！”

“那天不堵？又是下班的当口。馨馨哩？谁接她放学？”严瑾问道。

“唉，馨馨的班主任老师真不错，知道我这段时间忙，吃住都暂时在班主任老师家里！”于萍说。

严瑾有点惊讶：“这样的老师值得尊敬！我们点菜吧！”

两个人点完菜。于萍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傅顺身上：“眼看傅顺的拘留期就满了！还没有收容教育的通知啊？”

“这一点不用质疑了，明后天就会通知你的！你还得到傅顺单位想办法给他把假请好，先请一个月吧。”严瑾说。

于萍还是有畏难情绪：“这叫我怎么说嘛？又是母亲住院病还没好？”

“你不这样说也请不到假啊！咬牙坚持一下，很快就出来了！”严瑾宽慰道。

于萍问：“很快是多快嘛？你的朋友们怎么说？”

严瑾斟字酌句地说：“大家也不能完全算朋友，就是有利益往来吧！顺哥的事，也就是我和他们有个长期的来往，大家彼此信任，否则，人家谁也不会帮这个忙的！至于时间嘛，对方说了，最多一个月吧！”严瑾的眼睛一直盯着于萍，注意着她脸上的变化。

于萍当然听出了严瑾话里的意思，但没有做声。她想等严瑾自己把话题引到钱的上面。

这是，服务员把“松鼠桂鱼”端上桌。严瑾拿起筷子笑道：“别看我是四川人，我很真喜欢吃这道菜。萍姐，先吃再说！”

两人各吃了几口。严瑾放下筷子说：“萍姐，大学四年，你一直把我当你的妹妹来看待，无私地帮了我很多。我到京城来读研的时候，你还给我寄过五百块钱。我的同班同学都没有人这么做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存感激！这一次，顺哥出了这个事，我是真心当作自己的事来办的，一点也不敢松劲。只是，最近这个风声很紧，哪里都抓得严。所以就要费工费力，成本就会高一些。我所里最近接了一个煤城的大案子，所里人手不够，非得要我参加。我是坚决没有同意。我想着快点把顺哥救出来，萍姐一家团圆，才能告一段落。”

于萍见严瑾说了这一番动感情的话，也接着说：“我们从大学开始直到现在，都是情同姐妹。只是你严瑾事业越来越发达，你萍姐在这家机械进出口公司不死不活地上班，我们的差距是越来越远。傅顺出了这么件丑事，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一点不嫌弃，还念我们的旧情，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当然感激不尽！我跟你说实话，对傅顺这个事，我现在很矛盾。救吧？家底就这么点，全搭在他身上，还不知道出来是个啥情况。你说不救吧？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当年他为了和我在一起，考了几年研，好不容易到京城团圆。唉！”

严瑾道：“如果是钱的事，那就不是事！我还是觉得顺哥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出这么点事，也不能说明什么，就是一时糊涂嘛！”

于萍摇摇头，又说：“哪有这么简单啊！你那天在车上，说得三十万，我回家一晚上就琢磨这个事了！”

严瑾问：“萍姐，你能拿多少钱嘛？我觉得钱这个东西嘛，肯定比不上人重要。你说，如果我们不去就顺哥，等他半年后出来，单位啥也没有了不说，弄得满世界都知道，他也不好做人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就是想不通，你说他干嘛去找小姐？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他对得起我，对得起馨馨，对得起这个家吗？”于萍放下筷子，有点气愤地说。

严瑾理解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于萍又说：“严瑾，你说，这家伙隐藏够深的。平时人模狗样的，谁都觉得我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他居然背地里干这种龌龊事！气死我了！你最了解我和他的恋爱经过，当年父母就不同意！说他是山里飞出的‘凤凰男’，家庭负担保准很重；又说他外表木讷，肯定前途不大。我跟你说老实话，要不是他考研到了北京，我肯定不会跟他好了！还结什么婚！脑壳昏！”

严瑾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于萍声音小一点。

于萍把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就说馨馨这个孩子吧，叫他妈妈来帮忙带几年，就是不肯。理由居然是家里的鸡呀猪呀没人管，还说一代只管一代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管！要不是我妈妈还在上班，我才懒得求他们家。勉勉强强把馨馨带到一岁，死活就不管了！傅顺哩，总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让我丢掉专业，只能在单位管管人事混日子！早知道他现在不拿自己前途当回事，还不如我自己好好干！真是网上说的：靠墙墙倒，靠人人跑。靠来靠去，还是靠自己最好！像你严瑾，现在靠谁？男人找你都得靠你！”

于萍最后的一句话，把严瑾的脸都说红了！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孙建军，可不是嘛，这个男人从工作，道日常的生活用度，哪一项不是自己掏钱给他？他还倚仗着和我暗地里的特殊关系，在所里越来越张狂，把王晨宇这么老资格的合伙人都不放在眼里！是时候该切割了！

于萍说道这里，见严瑾脸红，于是问道：“严瑾，不是我说你，条件不要太高，找个差不多的嫁了算了！你想要找个超过你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你看你，五官精致，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前挺后翘，那个男人对你不动心？！上帝对你太偏心了，居然还给你那么高的智商和情商！要了命了！加上你自己还强势得了不得，我看啦，只要肯对你俯首称臣的男人，我看就可以了！这样吧，等傅顺的事情了结之后，萍姐给你介绍一个，保准叫你满意！”

“你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三十的女人豆腐渣！再转回去十年还差不多！男人眼里之看那些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我这样的没有吸引力了！”严瑾自嘲道。

于萍似乎忘记了今晚聚会的主题，自顾自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哟哟，我们的美女大律师啥时候对自己这么谦虚了？你说你三十出头了，依我看，说你二十都有人信！哪像我，生完孩子，脸上的黄褐斑，肚子上、大腿上的妊娠纹，腰上的游泳圈，还有天天都要掉的枯黄的头发，简直就是一个黄脸婆了！我觉得你们所里那个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东北小伙子还不错。你不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严瑾脸更有些红了。她知道于萍指的是孙建军。有一次于萍打电话说是姑父王大富给她带了两箱礼泉的红富士，放在于萍家，让她去取。严瑾实在走不开，就让孙建军去了。于萍见过一回。她后来打电话问过严瑾，打听孙建军的情况。她隐约感觉孙建军对严瑾有意思。严瑾当然不承认。这一次，她又提起了孙建军。

严瑾正色道：“人家小我八九岁，你觉得可能吗？等我四十了，他正是风华正茂，我能守得住人家吗？你怎么想的嘛！”

于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嘴里正含着一口菜，喝了一口茶，还没有完全咽下食物，就含糊地说道：“有个好消息！”

严瑾心里惦记着和于萍说说傅顺的事，把要花的钱说清楚。她自己已经答应陈登高今天转钱的。上午就约于萍见面，她说要开会改在下午下班之后。现在见了面，于萍居然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严瑾耐着性子听着于萍的絮叨。

于萍很开心地说：“可可要回国了！”

王可可几年前到美国留学，据说读完博士，又做了几年博士后。目前已经加入美国籍了。

严瑾淡淡地回应道：“是吗？回来探亲还是出差？”

于萍兴奋地答道：“他应聘到一家跨国公司，到国内任华北大区经理，以后就长住京城了！可可还问起你，说很久没有你的消息，回国要见你，请你吃饭哩！”

严瑾仍然淡淡地回应道：“哟，国际友人要请我吃饭？不敢当，不敢当！”

于萍有点诧异地问：“你怎么啦？可可有今天这样的出息，也有你的功劳啊！你听说他回国，咋就不太开心啊？”

严瑾笑道：“他出国留学读书，是他老爸花钱送他出去的！与我有毛钱关系？再说，他回国发展，也轮不着我开心不开心啊！你是他表姐，高兴是自然的。不过，他回国，我也会尽地主之谊的！”

于萍很神秘地说：“你难道没有感觉可可这些年来对你的情感？他还是个中学生时，就跟我说，以后要找一个你这样的女朋友！”

严瑾笑道：“小孩子时期的话你也相信？现在他长大了，成了美国人，怎么也得找个美国女孩，给你们家族脸上争争光吧？”

于萍笑道：“你还别说，读博士的时候，他的确有外国女孩追求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跟我说，还是跟中国人在一起踏实！你看，他今年也有三十了，还没有个女朋友，他爸妈急得都火上房了！”

王可可私下里的确和严瑾来往多年。他考到北京人大时，严瑾也在他一个学校读研。王可可经常邀请严瑾吃饭，看电影。有一年的国庆七天假之前，王可可请严瑾吃肯德基。他非常热情地邀请严瑾一起去看中国最美的公路——草原天路。王可可去年暑假就拿到了驾照，经常周末或租车或借车，到郊外去兜风。严瑾也没少陪他出去。这一次，他大约技痒，想跑得远一点。王可可把从网上看到的资料给严瑾好一阵吹。说这条路可以媲美美国加州的一号公路。别提多美了！有草原、森林、梯田、蜿蜒的山路，红的枫叶，绿的云杉，黄的柞木，色彩斑斓，层林尽染！严瑾没有概念，毕竟她还没有时间和金钱去关注这些对自己的生活暂时产生不了影响的身外之物。

王可可说得兴趣盎然，严瑾不置可否。严瑾有些奇怪：王大福要来京城考察，儿子王可可居然不知道？是王大福有意没有告诉，还是王可可不想参与？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王可可说这件事。王大福说要到京城考察房地产项目，希望严瑾给他导游。王大福通过Email给严瑾发来了考察要点，还有计划考察的目的楼盘，让严瑾做个考察方案。严瑾利用课余时间，在京城的主要楼盘跑了一圈，收集了很多资料，用尽平生所学，编制好了考察文案，发给了王大福。王大福对文案非常满意，计划利用国庆七天假来京考察。一方面他是为了不占用严瑾的学习时间。另一方面，他要亲眼看看国庆假期，京城的购房市场上人们的购房反应。

王可可说了一气，见严瑾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问：“姐，你说句话呀！”

严瑾说：“我听着哩！”

“我说你就跟我去一趟呗！就我们俩，谁也不叫！我订了一台牧马人（吉普车），跑山路最攒劲了！还有啊，你最近不是想学车吗？咱们找个路好车少的地方，你还可以练练手！”王可可继续怂恿道。

严瑾没有接他的话。忽然问道：“你爸爸最近没有和你联系吗？”

一提到王大福，王可可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他说：“我们出去玩，提他干啥？”

严瑾索性实话实说：“你爸爸国庆期间要来京城考察，你不知道？”

“狗屁考察，就是想来见你！”王可可冷不丁地说道。

严瑾吓了一跳，脸色绯红。她有点恼怒地问王可可道：“可可，你说什么呢？！你爸爸有事要来，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王可可也很恼火地说道：“我就猜你要陪他！你不去拉倒！我找别人陪我去！”王可可居然站起身走了！

从此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联系。

所以，于萍提到王可可，严瑾的表情就很冷淡。

于萍继续道：“可可对你一直不能忘怀！跟我说这一次回国一定要找见你！”

严瑾的心情被于萍说得有点焦躁。她不想再和她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陈登高那边等着打款的消息，她这边还没有听到一个准信，由不得她不着急。

她打断于萍的话，说：“别提王可可的事了！我们还是回到正题上。你表个态嘛，顺哥的事到底办不办了？”

于萍低下头，扯出一张纸巾，擦完了嘴，又擦手。严瑾眼巴巴看着她。见她不说话，严瑾说：“人家领导等着你们家属的消息，如果你不肯救顺哥，他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弄到外省去了！免得占了人家的指标。”

于萍开口说话了：“不是我狠心不肯救他！这些天，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他傅顺这些年对不起我，对不起馨馨，我这心里头天天被他这件事纠结得生疼！真不知道他出来后，我们这个家今后会怎么过？严瑾，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该怎么做？”

严瑾见她又把话题转了弯，心里很是不爽。她强忍住心中的不快，劝慰道：“萍姐，谁一辈子能保证自己不做几件傻事？你就当顺哥走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以后注意就是了！你不能总揪住他的这根辫子，这样下去，对顺哥不好，对你也不好，还不利于馨馨的成长。我看，你就原谅他一次。以后注意就是了！”

于萍说：“你说的这些道理对我都懂！可是懂是一回事，说服自己又是一回事嘛！反正，我心里的这个包袱难得放下！”

严瑾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萍姐，你的意思就是不管顺哥的死活了？”

“我也没说不管！只是我手中的余钱也没多少！如果你愿意帮他，我也不反对，等他出来后，自己想办法还你的人情！”于萍回答得非常明确。

严瑾心里忽然一阵发冷：从恋爱到结婚，已经十几个年头了，祸到临头，居然为了几个钱，不肯相救？

严瑾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心有不甘地说：“萍姐，我们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只要花点钱，顺哥就能提前出来了。你也知道，我和你，和顺哥，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们相信我，找到我这里来，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萍姐你当年在大学时，对我的关照，还不是叫我永生难忘啊！”

于萍说：“唉，我也知道傅顺在里面日子不好过。馨馨天天问她爸爸去哪了？怎么都不给她来个电话？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只是，我手头的确没钱，一下子到哪里给他弄三十万去！”

严瑾说：“明天，先给人家帐户上转二十万，到了外地，再转剩下的！”严瑾底气不足地说道。严瑾被于萍反复无常的态度折腾得心里发虚，好像是自己再赚闺蜜的钱一样。

于萍说：“二十万也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个月还要还房贷，馨馨的教育保险、我们两个的大病保险等等，都要开支，就没有攒下钱！”

严瑾只好说：“萍姐，你就说你能拿多少钱吧，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嘛！”

于萍迟疑了一下，说：“我翻箱倒柜，竭尽全力，最多8——10万！”

严瑾皱了皱眉说：“萍姐，你先拿十万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说着，她从包里拿出记录着转账账号的纸片，放到于萍面前，“明天，务必转账10万，到这个账户上！转完了你告诉我，我再转10万！先把顺哥弄到外地再说！”

于萍要给纸片拍照，被严瑾阻止。于萍一边抄写，一边问：“怎么是个内蒙的账号啊？”

抄写完，于萍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她对严瑾表达谢意：“严瑾，危难时刻显真情！这个钱算我借你的，等你顺哥出来，我们想办法还给你！”

严瑾买了单，和于萍一起往外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于萍：“你查了吗？是不是怀孕了？”

于萍回答说：“就是，约了下周三手术！”

严瑾问：“要不要我来陪你？”

于萍回答：“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