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书卷残香

古书言说纸页黄，万里岁月诉前尘。

与离绍离殇告别后，秋歌带着芸芸朝天书阁走去，回头，见云离殇在离绍身边笑得眉眼弯弯，似是在给离绍讲着什么好玩的故事。

离绍虽说神情依旧淡漠，可最大的变化，便是如今他没有反感除了自己以外的女子站在他身边了。

看着这二人越走越近，并肩而行，真好。

“从最初与云离殇相遇时，便觉得这女孩子好有趣，性格比我还要大大咧咧，爱看热闹爱同人吵架，说是像街市里那些蛮横泼妇，偏偏又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给人极其清爽的感觉。这样，倒是让人觉得她热情亲切，一开始对于对她的靠近，我便从不反感。”秋歌微笑着说道。

芸芸抬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斜着眼说道：“嚯嚯，泼妇就是泼妇，我看蠢仆人你就因为狐狸而沉迷于了白色，要不要再去做一套白色衣裙啊？你这几件粉色裙子，看得本精灵都厌了。”

“嘁，又没要你看。”秋歌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执刑雷君曾允给自己的承诺，“对了，执刑雷君还答应去找织女给我求一件霞织衣裳呢！这老头儿该不会忘了吧？啊，正好本姑娘也要晋升上仙了，到时候换件能修养调整体内仙气灵力的仙衣，倒是不错的。”

“哈，蠢仆人你别想再拖着本精灵解决肚子的问题了，现在去天书阁，什么霞织衣裳执刑雷君，一切等本精灵吃饱喝足后再说！”

待两人终于抵达了天书阁，秋歌站在外面便喊了起来：“烟儿，苏星雾，本姑娘又来啦！”

“本精灵也又来了，快把好吃好喝的准备好！”芸芸也叉着腰大叫起来。

半天没见有人出来，秋歌和芸芸对视一眼便朝着天书阁内走去：“他俩大概又去了太上老君那儿吧！”

“一个炼药的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嘛？药丹又不能当饭吃。”芸芸一边嘀咕着，一边抱着胳膊跟在秋歌身后走了进去。

天书阁那遥遥不可观望的顶部投下来一束光芒，正落在门口的方向，秋歌踏入光影之中，抬头望去时，天书阁内一片寂静。

“秋歌？”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舞子茉从暗处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手里握着一卷书。

舞子茉停下，歪着脑袋冲秋歌甜甜一笑：“秋歌你终于来了，子茉等了你好久呢！”

是很久，一万年了。

秋歌一时愣住，看着这丫头脸上依旧是初识时的笑颜，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对话。

芸芸在一旁踮着脚东张西望了一番，嘟着嘴巴不快的问道：“公主，这里本来住的两人呢？”

“你是说烟儿姐姐和星雾哥哥呀？他俩刚刚去太上老君那里了，说是想帮子茉寻几味药丹养养身子。”子茉笑得澄澈。

她这般干净的笑容，叫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曾残忍杀害无数生灵，也无法想象这样看似天真快乐的小丫头曾战天兵天将甚至是骇人听闻的战神离绍。

明知自己，所有的仙者，更甚是这整个天地负了她，她如今在看见自己时，却像是遗忘了一切一般，蹦蹦跳跳的来到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唤着自己“秋歌”。

终是叹了一口气，秋歌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子茉的脑袋，她眨眨眼睛，愣愣地看向秋歌，随后一笑，说道：“秋歌，子茉在努力做个好孩子哦！”

“嗯，子茉最乖了！”秋歌也粲然一笑，南海那段令人心痛，准确的说，是让这个丫头沉痛的往事，就不再去提起了吧！

“呼，气死本精灵了，本精灵要去战神离绍那里找男人婆，蹭，饭，吃！”芸芸说完，便叉着腰气鼓鼓的往回走。

“这家伙！”秋歌无奈的看着芸芸的背影说道，“早些回来，待会儿烟儿来了我让她给你做些饭菜。”

回头，看着蓝衣蓝裙的小丫头，秋歌半蹲下身子，问道：“子茉这段日子，身子养得如何了？”

“天天去静心池泡着，子茉已经好的差不多啦！只是太白金星好凶，子茉有点儿不想去了。”子茉嘟起嘴巴，扬起脑袋说道，“要是以前在南海，管他什么太白，子茉直接就把他杀了！”

听到“南海”二字从舞子茉口中出来，秋歌心里猛地一刺，疼痛无比。

子茉说完，“呀”一声抬手捂住了嘴巴，模糊说道：“星雾哥哥有说，让子茉别再随便说这样的话了的！”

“星雾哥哥他说的对啊，子茉是不能再随便说杀啊什么的，不然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又得揪着子茉不放了哦！”

子茉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她放下手急忙问道：“秋歌也觉得那些老头很顽固不化嘛？”

“嗯啊！”秋歌也点点头。

子茉欣喜无比的说道：“子茉也不喜欢那些老头子，他们真的很讨厌，都嚷着要杀掉子茉。还有还有，连那个什么帝玄天也说要杀掉子茉，只有离绍哥哥帮子茉说话！”

说完，子茉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他们两个都是子茉哥哥的一说……”

“啊，子茉你说什么？”秋歌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子茉连连摆手，将手中的书举到了秋歌眼前，笑嘻嘻的说道，“秋歌你看这是什么？”

秋歌抬眼一瞧，目光滞住，错愕问道：“子茉，你看这本书做什么？”

没错，舞子茉手中举着的，正是秋歌曾在天书阁寻到的天族史册。

那本写着帝释天和他两位妻子的书。

也是让秋歌又开始怀疑起自己过去的书，想起在南海掉入的那个幻境，虽然记不大亲切，秋歌却依稀记得在那幻境之中，有许多的人，一声声的唤着自己“凌月”。

子茉扬了扬手中的书，笑眯眯说道：“磐凌月，磐千琴，霄云，都是熟人呢！”

秋歌怔怔地看着子茉手中的书，问道：“霄云？子茉是说，凌月与霄云前辈认识？”

舞子茉点点小脑袋说：“对啊！秋歌也知道相思赋吧？子茉上次是那水镇时可有听说，凡间的歌女都唤这首歌为秋歌呢！相思赋嘛，就是她们二人一同写出来的哦！”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啊！”秋歌收回错愕，看着子茉笑道，“子茉对霄云前辈的事情很感兴趣嘛？”

舞子茉一愣，抬眼看着秋歌说道：“子茉感兴趣的，是前界天帝之妻，磐凌月，又或者说，就是秋歌。”

说完，不待秋歌反应，子茉便转过身去，捧着手中的书说道：“子茉在一万年前，一直居住在南海，一日磐凌月来同子茉告了别，从那以后，子茉便再也没有见过磐凌月——子茉的，娘亲，亲生生的娘亲。”

说到后面，子茉眼眸里升起一丝雾气，语调也苦涩起来，但她还是保持着孩子般的笑容，哪怕此刻秋歌不曾看见。

“子茉……磐凌月，是你的娘？那霄云前辈呢？你的爹爹又是谁？”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去触碰这小丫头的伤心事，秋歌却在此刻忍不住的去发问。

“霄云上仙是子茉娘亲的好姐妹，也就是子茉的小姨。子茉在南海待了太久太久，看着海里的种种经历着枯荣——子茉从小，便是在鲛人族生活的。这也就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子茉是霄云上仙的孩子。”子茉用着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子茉的娘亲是个大傻子，很不负责任的娘亲，她陪子茉的时间很少，霄云小姨有说过，娘亲在帮子茉寻找爹爹。可是谁信呢？娘亲自己可是有说过，爹爹是个大坏蛋，抛弃了她和子茉。”

秋歌在一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究竟经历了多少的生离死别？心智不过十岁却活了万年的她，又到底看过了多少的世间冷暖？

不闻身后秋歌答话，舞子茉低垂着脑袋，语气不再活泼，而是极其平缓的说道：“秋歌，子茉娘亲死了，大家都死了，你可以，做子茉的……娘亲吗？”

秋歌恍然，半晌过后，她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小小的丫头，似乎看见了十二年前那场大火之中的自己，指着心口说很痛。

她也曾经失去一切，失去了温暖的家和亲人，这个小丫头如今的境况不也是如此吗？

秋歌拥住子茉，偏头一笑，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子茉，秋歌会好好照顾你、陪伴你的。以后，秋歌便是子茉的亲人，只是秋歌也很小，还未嫁人，所以娘亲这个称谓就算了吧！子茉如此可爱，秋歌也愿意去疼子茉啊，以后，子茉可以把秋歌当成姐姐，随你如何，反正，秋歌从此以后便是子茉的亲人啦！”

舞子茉强忍着快要落下的泪水，可最后，还是未曾忍住，在这个她渴望期盼已久的温暖怀抱中泣不成声：

“好，以后，秋歌就是子茉的亲人。”

她声音颤抖，秋歌摸着她小小的脑袋，目光落在子茉手中的书卷，自己眼里也泛起一阵湿热。

对不起，子茉，纵使我再清楚自己与凌月、鹓雏的关系，可是她们终究只从存在在往事与历史长河中，我不是她们，我只是秋歌。

若是我的前世弃了你，让小小的你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孤苦，今生，我一定会以秋歌的身份尽力的来偿还你，来对你好。

那女人未曾尽到的母亲之责，请让我秋歌以姐姐的身份，来疼爱你。

舞子茉转身扑进秋歌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这才是最让她安心的地方啊！

“白爷爷，白爷爷？”舞子茉站在水镇入口，一派懵懂模样，唤了几声白爷爷没得到响应，便走到桥上，趴在栏杆上放眼望去，寻找着白爷爷的身影。

“唔，白爷爷不会去船上等子茉了吧？”舞子茉摸摸脑袋，吐了下舌头说道，“哎呀，子茉得快点去找白爷爷了。”

“咦，这些鱼儿好漂亮啊！”目光落到河水里的那些锦鲤，舞子茉惊讶的赞叹起来。

“一只，两只，三只……”舞子茉伸出手指头指着鱼儿极其认真的数了起来。

身后来来往往路过桥上的人很多，可是就在这时，一股淡而清晰的香味自身边飘过，舞子茉伸出去的手突然停下了数鱼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脸上甜腻的笑容消失，她愣怔片刻后，才恍若大梦初醒般猛地转过身子，迫不及待的大声喊道：“娘亲——”

可是眼前，哪里还有年轻女子身影？刚刚闻到的香气，隔了整整万年，她依旧能够嗅出并肯定，那是雨铃花的香气。

舞子茉不由得慌张起来，她朝着香气飘散的大致方向转过去，看见一粉衣粉群的身影正大步向水镇走去。

眨眼间，那身影便消失不见，舞子茉焦急的跑了过去，依然可闻空气中残留的雨铃花香。

粉色的着装，雨铃花的香气，不是她，还能是谁？

终于，在舞子茉提着裙子追了几条巷子后，才看见了刚刚瞧见的那粉衣姑娘。

连容貌，都未曾有多大的变化呢……

舞子茉再次愣在原地，一万年来，她为了不练功假装哭过，为了不吃讨厌的香菇假装哭过，为了被大家关心在手划破了小口后也大哭过，可是这一次，眼泪不是她拼命挤出来的，而是在不知不觉之时，便落了下来，很凉，也很痛。

“娘亲，娘亲……”子茉看着那身影进了一间裁缝店，想要跟过去，却恍然想起刚才的那一眼，看见的面容不过十八岁模样。

这是她，也不是她。

舞子茉一下便明白过来，这极有可能，是自己等了一万年的娘亲凌月的转世。

于是她停住步子，顿在原地，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

娘亲应该已经不记得子茉了吧？她不记得给子茉讲过的笑话，也不记得给子茉买的糖葫芦，也不记得送子茉的灯盏……

她不记得子茉了……

那身影再次出来时，却是换了一身白衣男装。

舞子茉看见时，不由得再次笑了，娘亲以前，也是很喜欢女扮男装的呢！

没错了，她一定是娘亲。

就在她准备跑上去时，两个土头土脑的凡人从旁边蹿了出来，站在自己身前，抱着胳膊做出恶狠狠的神情说道：“小丫头，咱兄弟俩可是跟了你一路了，看你这份打扮，一定是哪一族的公主吧？还不快快把财宝都交出来！”

原来是两个小妖精呀，舞子茉低头叹了口气，这两人正要开骂时，子茉又说道：“你们做坏事，可是会被妈妈骂的哦！”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什么身份，快把宝物交出来吧！”

“唉。”子茉再次叹息，这两人连自己灵气的浓厚都无法察觉，也不知道修为是低到了何种地步，才来打劫小孩子。

不过碰上自己，还真是他们倒霉。

舞子茉抬起脑袋，看着眼前两人一副可爱模样问道：“你们真的知道吗？”

“管哪族公主，我们要的是你的宝贝！”

舞子茉忽而一笑，甜腻无比：“哦？是想要贝壳珍珠？亦或是一场美梦呢？”

听到子茉后面一句话，两人愣住，猜测起这个小丫头的法术来。

“大哥，她不是，该不是鲛人族……”其中一个问身边男人道。

还没等到回答，身边男人便猛地跪下：“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公主殿下不要计较！”

那人见自己大哥都跪下了，也连忙跪下求饶。

子茉刚刚心情难得的大起大浮，没心情来杀掉他们，于是笑嘻嘻说道：“以后你们要乖乖的哦！”

两妖精飞似的逃走，子茉正要离去时，巷口却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什么人，竟然欺负小孩子！”

百转千回，岁月已沧桑，只是故人，还未改变。。

她一闪现移步到这女孩子身边，扯着她的衣袖，笑嘻嘻说道：“大哥哥，我叫舞子茉，我一千岁了。”

自己将那两个妖精赶跑，恐怕也让她错愕了一阵，所以自己要是说自己活了一万年，恐怖会把她吓着。

之后，她撒着娇到了秋歌背上，脸贴在她温暖的皮肤上，恨不得将这份温柔全数收入囊中。雨铃花的香气氤氲在鼻尖，她笑得甜蜜无比。

等了一万年的人，如今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