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孟浪之事
拓跋蔚还是个孩子,年纪轻轻,久居后宫难免有些寂寥,一见这么多同龄人,当即开怀了起来。他身为皇子,快言快语,提议行酒令,每个人说一个诗经里,带着颜色的诗句,谁若说不上,两个人便都要自罚一杯。
男女席位对立,每桌有两人同坐,所以一桌的人,要说同样的颜色。这样一来,难度增加的许多,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
推盏敬酒,好不热闹,很快就把气氛调动了起来。
许久以后,寻彧仔细回忆,发觉从那一天起,所有人的生命轨迹,都发生了转变。
男席甩过来之后,便轮到了女席,拓跋丽作为住持的人,席位在正中间,于是第一个道:“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寻彧为第二个,接口道:“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之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如此一个白,便已经说了两个,轮到紧接着的孙迎萱时,着实不知说什么,她为读书不多尴尬了一瞬间,便饮酒,含笑道:“要连累大嫂与我一起做罚了。”
寻彧微笑道:“如此小事,不算什么,正巧我还想畅饮一番。”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干净利落的作态吸引了常见之人,只见她面上娇红,如同身上所穿的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上的花纹一般,眸光流转,尽是醉意与风流,比起常态,更加的惹人瞩目。
恰在此时,暖风拂过,花架子上的荼蘼疏疏落落,别致非凡。
场间男女参半,大多的公子都被这绝美的一幕所吸引,却又打心底的觉得这是个仙子,目光之中夹杂着敬畏,丝毫不敢有旖旎的念头。
文人相轻,何况女子,气的其余小姐们都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值得人目不转睛的容颜。
相比起他们,几个拓跋可就坦然多了,尤其是拓跋韫,目不转睛,眼中的柔情根本掩饰不住。
一时间鸦雀无声,却又暗香流动。
原本还沾沾自喜的拓跋丽感到一丝屈辱。明明她才是公主,尊贵的女儿,为何别人看的总是那个家破人亡的贱人!
她强抑制住怒气,起身道:“今个是赏花,不应拘束,诸位可随意在御花园走走。”
然后便先行,虽然如此是给了众人一个讯号,可以相互交谈,寻找心仪之人了,但还未做诗的小姐们略微尴尬,对这个公主隐隐不喜。
寻彧却是勾起嘴角,依着拓跋丽的骄傲,怎么会容忍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呢?
瞧着热闹的场间,相互之间的交谈,目光不动声色的往下挪了挪,见一个角落里,桌子上摆放着一盆天茄花,四周也都是有叶无花之物,透过枝叶繁茂的盆景,可见一张平凡的脸,面带微笑,长衫黑靴,身上流露着静谧的安详。
此人正是郑荃,有天赋奇才,可是后来却被猜疑,被拓跋严以花粉诱杀。
她不免有些惋惜,起身对着拓跋宁道:“四妹妹,我头晕,你陪我走走吧。”
拓跋宁依言而来,两人徐徐而去,一路上景色甚好,远远望去,暗暗淡淡紫,融融恰恰黄,恰是春光明媚的好景色。
在这宁静祥和之下,男的含情脉脉,女儿娇羞动人,那种对于心上人的期盼,幻化成了最美的篇章,是她没有的。
拓跋宁同样也没有,她一身嫩绿绣折枝堆花襦裙,青丝垂髫,清秀的眼眉之中,带着些许柔弱,目光又格外的冷静:“我已经让人在他酒中放了牡丹粉,可计量太少,能起到作用么?”
“自然能,他对花粉过敏,稍稍一点,便能挥发最大的作用。倒是只需要路过翠竹林,嗅到种植在那天仙子,一切便都水到渠成。”寻彧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心中也是没有把握,自己把能算计的都算计了,剩下的只能听天命。
拓跋宁似乎是被她的自信所感染,心中最后一层忐忑也压制住,轻声而随意道:“御花园中,花少的地方也就只有翠竹林了,他一定会去那,等着九妹落水,二哥果然好算计。”
两人步伐缓慢,仿若在闲庭散步,然后便听见一阵尖叫,以及骚乱。
二人相对一视,成了。
千里池边,郑荃面色通红,全身湿透,被好几个人按住。而拓跋丽则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嘤嘤啼哭,被许多贵族女子所包围。
几个王爷王妃也都闻讯赶来,拓跋丽一见自家哥哥来了,凄厉的喊道:“哥哥为我做主。”
这么多人看见,她的清白是没了,还要沦落为别人的笑柄,骄傲如她,恍若被放在火炉子上烤!
拓跋严脸色铁青,到底是男人,见此慌乱的场景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怒火中烧,走上前狠狠的给了郑荃一巴掌,厉声道:“怎么回事?”
众人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到,嗫嗫的诉说了经过。
因皇后怕她们在宫里不自在,便将奴婢都回退,在外守着,这就造成了人手的空缺。
最小的九公主趁着人不注意,偷偷的跑进御花园的千里池边,结果掉入水中,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郑荃跳下水救了公主,拓跋丽吩咐人将九公主送回宫,然后上前表示感谢。谁知郑荃竟然狂性大发,去撕扯拓跋丽的衣衫,后者的呼救声竟来了几个世家子弟,他们见状,立刻将人按住,然后众人就都纷纷赶到。
拓跋严更加的心乱如麻,因郑荃身份太低,他特意安排了救九公主以博得父皇的眼,却不想,他竟突然发狂,白费了自己一番苦心,还要落下口舌。
而瞧那样子更像是中了什么药一般,究竟是被谁算计了,怎么算计了?
拓跋严不动声色的扫过拓跋韫和拓跋蔚,前者蹙眉不解,后者怒气冲冲,一时间分辨不得,只得按下心绪。
一边的拓跋丽自觉受辱,哭泣之余,恨声道:“二哥,若是不能将这贼人处死,妹妹也就没颜面苟活了。”
郑荃是拓跋严的门生,人尽皆知,拓跋丽这一番话,反倒叫他下不来台,心中烦躁,挥手叫人送她下去休息。
孙迎萱站出来道:“三妹,我陪你回去吧。”
“还是我来吧。”寻彧在她耳边低声道:“事情闹成这个样子,着实不适合在让她们看了,二弟妹帮着公主打理来宾,比我熟悉,不如先去把人送走。”
拓跋丽早就羞的无地自容,闻言连连道:“对对对,让她们走。”她可不想在被当成笑话看。
孙迎萱见此,便应下,引着闺阁小姐和公子们离开。而寻彧则陪着人回了降雪轩,又被迎过来的奴婢吩咐:“去请太医,没看见公主吓的脸都白了么?”
拓跋丽的贴身婢女立刻下去。
若是以往拓跋丽还会和她争辩一番儧越之事,现在却已经是六神无主,毕竟那么多人,女儿家的清白岂不全毁了。
寻彧看在眼中,只是静静的站着,昔日她与孙氏较好,看不上自己,几次寻自己的麻烦,甚至陷害自己偷人,用的催情药便是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自己这次虽然没让他服用下去,但经过冷水一激,在加上郑荃本身对花粉过敏,反而药力更猛。
可以说,若非昔日拓跋丽的算计,自己还真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
如今这是一报还一报。
让她出乎意料的则是拓跋宁,后者比起她来还要安静,仿佛不存在一般,只有那眼中的嘲讽,昭示着她的态度,以及对接下来所发生事情的漠不关心。
她二人静谧无言,只看着婢女在一旁安慰,可拓跋丽越听越难受,挥手便把人打翻在地,狠厉道:“你是不是在心底笑话我呢?”
婢女跪在地上捂着脸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拓跋丽见她那副样子,冷冷一哼,目光扫过屋内的寻彧和拓跋宁,神色铁青:“我知道,你们肯定在心底笑话我呢?”
寻彧瞧着她那样子,不冷不淡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公主,以己度人不是个好毛病。”
“轮不到你教训我!”拓跋丽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挣扎向着寻彧走去,疯狂的嘶吼:“你不就是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公主么?我就是穿上龙袍不像太子,你一直觉得我粗俗,对不对?可我就是公主,你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个勉强依附别人的可怜虫罢了。”
寻彧面色不改,盯着脚前的青砖随意道:“公主一定要用别人处境的不好来证明自己很好么?”
拓跋丽像是被突然捏紧喉咙一般,一句话都说不上来,透过凌乱的发丝,她那双眼睛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尖锐的指甲冲着寻彧便抓了过来。
寻彧心一狠,干脆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