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香格里拉的天空

孙建军到天佑律师事务所工作快半年了。所里让他给严瑾当徒弟。严瑾因为担任所里的一把手，还是法人代表，经常有开会、接待等任务。多数时候，他都是跟着王晨宇，给人家打打下手，跑跑腿。王晨宇是出了名的冷面孔，对他从来没有过多的话。他就感觉自己不太受重用，总想找机会显露一下自己。

他听司徒杰说，所里最近要派人到云南香格里拉去开庭。他就琢磨着自己能不能跟着去跑一趟。一来通过实战观摩，可以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二来可以到号称天堂的香格里拉来一趟公费旅游。这个案子是严瑾亲自接手操办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其中一员。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严瑾毛遂自荐。

这一天，孙建军在《京华时报》上看到，京城发布了雾霾的橙色预警。他灵机一动，到商场花了叁佰四十九块钱，买了一个专业防霾口罩。第二天早上，他见严瑾到了办公室，等黄敏敏给严瑾倒了茶，送完了文件。他借用一个文件夹遮挡住防霾口罩的包装盒，敲门进了严瑾的办公室。

他微笑招呼道：“严老师早！”

严瑾看了他一眼，问：“哦，早！有事吗？！”孙建军到所里这段时间的表现，不好也不坏，至少严瑾还没有听说他有什么突出点。

孙建军说：“今天的雾霾好大呀！感觉整个城市都被淹没了！”

严瑾看着文件，喝了一口杯中泡的薏米茶，嘴里嗯嗯了两声。

孙建军将防霾口罩放到严瑾的办公桌上，说：“严老师，最近雾霾这么严重，您可得注意身体！”

严瑾看了一眼雾霾口罩，说：“我有啊！你自己留着用吧！”

孙建军解释道：“您那个口罩我见过，不专业，防霾效果不太好！我这个是最新产品，尤其对PM2.5，效果更好！”

严瑾笑一笑，说：“我最近是打算去换个新的，可一直忙，没时间。你这个多少钱？”说着，拿出钱包要给孙建军付款。

孙建军有点委屈地说：“严老师，您把我当成推销口罩的小贩了？这是学生送给老师您的！”

严瑾也没有过多地和他矫情，顺手拆开口罩的包装盒，拿出口罩看了看，笑道：“哟，还是粉色的！这个颜色我喜欢！谢谢你啊！”

孙建军回答道：“一个小小的口罩，值得您谢哦？！”

严瑾笑笑说：“坐下吧！所里把你派给我当助手，我一直忙，没怎么管你。你到所里快半年了吧？感觉怎么样？还行吧？”

孙建军就坐了下来。他笑道：“挺好啊！就是跟着王晨宇老师跑，他好像不乐意教我！不过，我还是从王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严瑾说：“王晨宇老师是我们京城律师界资深的老律师，业务水平没得说。不过，他的性格很孤傲，平时话是少了一点。你慢慢了解了，就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了！”

“反正王老师交给我的事情，我都是兢兢业业做好的！”

“这个态度就对了！还要多问，多请教，哪怕他不耐烦，你也不能计较！”

孙建军道：“也许他有时候觉得我的问题比较低能吧，有几次问他，他居然说，自己看书去！”

严瑾笑了起来，说：“我刚跟他跑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你得学会脸皮厚一点，不要人家这么一说，你就打退堂鼓，以后就不敢问了！”

孙建军笑道：“原来王晨宇老师对严老师也是这个态度啊！我懂了！”

严瑾说：“只要为了工作，受点委屈没有坏处！好好干吧！只要你肯学，就会进步的！我最近可能要和王老师一起去一趟云南。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自己的工作得主动点哦！”

“是去迪庆开庭吧？能不能带我去呀！我好想有个机会跟严老师您当面学习学习！”孙建军恳求道。

严瑾沉吟了一下，问：“这个案子你了解的多不多啊？”

“我从头到尾都在参加，很多资料档案都是我和黄敏敏一起做的，还是比较熟悉的！严老师就给我这个机会吧！”孙建军眼巴巴地看着严瑾。

本来严瑾和王晨宇商量，打算带司徒杰一起去的。今天，孙建军主动请战，言辞恳切，她有点犹豫了。

孙建军见严瑾没有作声，又继续恳求道：“迪庆城区的海拔有三千多米，周边都是高海拔地区，我身体好，不会有高原反应。必要的时候，我肯定可以照顾你们的！”

这个理由倒是打动了严瑾。严瑾就说：“好吧！你去忙吧！我和王晨宇老师商量一下，再通知你。你不管去不去，先起草一个答辩状，下班前给我看看。”

严瑾给孙建军出了这道题，想看看孙建军的水平到底如何。如果他的答辩状写得能够过关，她就打算带他去迪庆，毕竟带个男生，搬个箱子、跑个腿，还是要便利一些。如果不能过关，她就打算再观察他一段时间，看他是否适合在天佑上班。

孙建军答应一声，兴冲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专心开始撰写答辩状。

下午四点一刻，孙建军终于完成了作业。他将文档发到严瑾的邮箱。严瑾在下班之前，给他回复了邮件。对他答辩状中的瑕疵进行了修改，并通知他明天到财务室领取差旅费，下周三出发，飞往他向往的人间天堂——香格里拉。

和委托方一起，四个人乘飞机在成都转机，于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到达香格里拉机场。

四人打上一辆车，向香格里拉城区驶去。

刚从雾霾锁城的京城，跨越半个中国，来到这个天高云淡的高原地区。严瑾、王晨宇和孙建军三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愉悦。严瑾看着车窗外，只见阳光从洁白的云朵之间的缝隙里洒向群山、森林、草原。牦牛群就在路边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石砌的房屋散布在缓坡之上。天是纯净的蓝色，云朵蓬松雪白，草地如绿玉般平铺在山脚之下，溪水没有一星半点的浑浊。

严瑾对王晨宇说：“王老师，我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王晨宇说：“这里号称是地球上最后一片净土。估计没几年就会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

孙建军道：“王老师。没那么夸张吧？不破不立嘛！旧的东西毁坏了，新的东西就会成长。没啥了不起！”

严瑾对孙建军不得体的言辞有点恼火！

可是，孙建军说的这番话又似乎没有错处。

严瑾没好气地说：“就你水平高！你知道生态系统还有个不可逆吧？哪有那么容易恢复的？”

王晨宇知道严瑾这是替自己教训孙建军，就没有吭声。

离开香格里拉机场大约十公里，公路上出现了大群牦牛，数量起码超百头。司机没有按喇叭，只是跟在牛群后面缓缓地行驶。严瑾拿出手机，按下车窗，对着牛群拍个不停。孙建军又说：“师傅，你按下喇叭嘛！”

司机说：“按喇叭会把牦牛惹急的！牦牛发火了，我们就有危险咯！”

司机一直耐心地跟在牦牛群后面，直到牦牛群离开公路。经过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城区。

香格里拉市原名中甸县。2001年底改为现在的名称。香格里拉是迪庆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1933年，英国著名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其长篇小说《失去的地平线》中，首次将迪庆地区描绘成一个藏身于东方群山峻岭之中的永恒、和平、宁静之地——“香格里拉”。

在小说中所描写的香格里拉地区， 各种信仰和平共存， 基督教堂、佛教寺庙、道观和儒教祠堂比邻而居。人们在生活中奉行“平和、宽仁、适度”的原则，即使对待欢乐也从不放纵。香格里拉将造物主所创造的一切自然景色——雪山、冰川、峡谷、森林、草甸、湖泊等，皆纳入怀抱。人们安详、富足、和谐、乐观，是地球上人类最好的归宿。

他们将要入住的酒店位于独克宗古城中心，因为街道狭窄，车辆严禁通行。司机把车子停在老城区入口处的停车场。酒店提前派了一辆电动三轮车等在停车场，来给他们转运行李。停车场离酒店还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四个人跟在三轮车后面，沿着老城区街道步行。他们入住的酒店是一家藏式家庭客栈。女老板叫央金，她除了脸色黝黑一点，衣着打扮与汉族毫无二致，汉语也很流利。央金见到客人，非常热情。酒店占地超过六百多平米。主体五层，全木结构。前后两进院落。后面的院子全封闭，有玻璃顶棚。院子中稍靠右侧，有一圈木结构的座椅，座椅上铺着牦牛绒座垫。座椅中间是一个烧木柴的火炉。炉火正旺。炉顶上，煮着香喷喷的奶茶。委托方和孙建军办好入住手续，大家来到火炉边，围坐在一起。央金热情地给每人倒了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又给大家推荐晚上的饮食。她家有现成的新鲜牦牛肉做的火锅，有青稞酒，有奶酪、奶豆腐、手抓牦牛排等等，好吃不贵。四个人都是第一次来，飞机、汽车，折腾了一整天，也不想出门四处打探，就依了央金。吃饭的时候，孙建军很有兴致，给王晨宇敬了三杯酒。青稞酒的度数不高。但王晨宇忘记了香格里拉的海拔有三千多米，他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当晚他就觉得胸闷、头痛，喘不过来气。央金给王晨宇吃了几粒红景天药丸，又给他房间搬来一台吸氧机。王晨宇吃完药、吸着氧气，这才感觉好受一点。

第二天，到法院办好了报到手续。委托人有事离开了他们。他们三人没事，就在独克宗古城逛了一会商店。店里销售的大多是牦牛肉干、蜜蜡手串、藏药、松茸等等，千篇一律。他们逛了一阵也就兴趣索然。中午回到客栈。央金非常热情地介绍说：“你们下午不如到蓝月山谷去，那里有座石卡财神山，又是我们香格里拉的保护神。你们去了，可以保佑你们今后财运亨通，四季发财！石卡神山是唯一可以拜见八大神山的雪域神峰，她汇聚了四方财运和智慧。朝拜石卡神山，可以给你们带来财运和智慧哟！我们藏民每年都要去好几次的！”

严瑾看了一眼王晨宇，问央金道：“海拔高吗？”

“不高！也就四千多米！你们不用怕，有缆车一直通到山顶，不用你们爬山！你们要去的话，我就开车送你们去，不要钱！我有个表妹在那里工作，还可以给你们门票打八折！”央金很热情地说。

严瑾看着王晨宇，用商量的语气问道：“王老师，来都来了，要不去看看？”

王晨宇咳嗽了一声，说：“那就去吧！”

三人匆匆吃了一碗面条。也顾不上午休，立即出发。央金亲自开车送他们上山。

车子开出城不久，拐弯进入一片草原。草原上有小溪潺潺，牦牛安静地在低头认真地吃草。草地上零散地分布着片状的红叶小檗，给草原丰富了色彩。

一会儿，车子开始在一个长长的缓坡上爬行，路旁栽植着不到三米高的云杉，云杉树干上绑着色彩鲜艳的经幡，随风起舞。

景区人不多，排队等候缆车的不到一百人。站在孙建军前面的是一群中年女性。她们说话的腔调让孙建军觉得奇怪。他忍不住问道：“请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一个中年妇女仰着头回答道：“我们是台湾人啊！”

孙建军顺口说道：“哦，Chinese Taibei.”

那个中年妇女回应道：“不！我们不是Chinese,我们是台湾人！”

孙建军反问：“台湾人难道不是中国人吗？”

中年妇女被边上的同伴拉了一下，不再理睬孙建军。

孙建军回头对身后的严瑾说：“哟，这里还有台独分子！岂有此理，到大陆还这么嚣张！”

王晨宇皱着眉说：“好了！小孙，你是来旅游的，没必要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孙建军不服，看着严瑾说：“我又说错了？”

严瑾说：“快点看前面，缆车来了！”

三人乘着索道上到了山顶的缆车站。这里离石卡雪山最高峰还有二百多米的垂直高度。为了方便游人，保护山顶植被环境，景区专门搭建了木质的栈桥。栈桥曲折回环，大约有千米之遥。手机上的海拔仪表显示海拔高度在四千三百米左右摇摆。孙建军和严瑾没有什么不适之感，但王晨宇却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严瑾很担心，就对王晨宇说：“王老师，要不我们下山吧！看你很不舒服的！”

王晨宇摆摆手说：“来一趟不容易，我就在缆车站的休息室休息一下，在窗口看看景色，你和小孙去爬山吧！我等你们！”

孙建军开心地催促严瑾道：“严老师，我们快去快回吧！山上要是起了雾，一会儿啥都看不清了！”

严瑾只好和孙建军双双离开缆车站，顺着木制栈道向山顶爬去。孙建军陪着严瑾，缓缓地拾级而上。 孙建军的心思完全在严瑾身上。每到一个观景点，他就怂恿严瑾拍照留念。严瑾说：“你也来拍一张嘛！”

孙建军笑道：“照相是你们水做的美女的特权！我这泥巴做的男生还是算了！”

严瑾笑着评论说：“矫情！”也就不再管他。

两人终于登上了石卡山最高的观景台。他们到达的同时，台湾人旅行团也到了观景台。在随队导游的讲解下，大家举目远望，看到了一座酷似金字塔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在梅里雪山的左边是秀美的神山缅茨姆。东南面则是玉龙和哈巴两座雪山。东北面还可以看到四川境内的仙仁争、降边央、夏诺多杰三座有名的神山。导游讲解完后说：“大家今天真是太幸运了！藏民都说，谁能在石卡山，一次看到八座神山，他们这一辈子就有享用不完的财运和智慧!恭喜大家！”

观景台上的人们兴奋地拍起巴掌。大家赶紧着摆pose照相。严瑾挤靠在栏杆上，在两边都是游人的背景下，勉强照了一张。严瑾对孙建军说：“快走吧，也不知道王老师怎么样了！”

雪山的气候说变就变，好好的天，突然就起了云雾，整个石卡山很快隐身在浓浓的云雾之中。湿漉漉的雾气直扑人们的面颊。严瑾的脸冷得有些麻木起来。孙建军沉浸在和严瑾单独相处的兴奋中。他不顾高原上不得大声说话的禁忌，大声地喊道：“石卡山，我爱你！”

严瑾阻止道：“神山不得喧哗！”

人在高海拔最忌讳用力过猛。孙建军大声喊过之后，立即弯腰咳嗽起来。严瑾停下脚步，挖苦道：“报应来了吧？叫你乱喊！”

两个人下到缆车站休息室，却不见了王晨宇。两人分头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也没有人影。孙建军说：“肯定等得不耐烦，下山了！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

严瑾纠正道：“山上哪有信号嘛？王老师应该是身体不舒服，提前下山了！我们下山再和他联系吧！”

孙建军见到有卖烤肠的，说：“等等，我们吃根烤肠补充补充能量！”问了价钱，孙建军惊呼道：“我靠，十五一根，你们这是抢钱啊！”

严瑾道：“愿打愿挨的事，你不买拉倒！瞎说什么哩！”

两人一人一根烤肠，排在了等缆车下山的队伍里。

王晨宇一个人在山脚的缆车站里，找了一把椅子，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严瑾上前喊了一声：“王老师，没事吧？”

王晨宇睁开眼睛，摆摆手，招呼道：“下来了？我给你们打电话，没信号。觉得特难受，就先行下来了！不好意思啊！”

孙建军说：“王老师，你没上去真可惜，八大神山我们有幸全部见到了！而且只有几分钟时间能够看到！给严老师照完相，山上就起雾了！雾真大，啥也看不到了！”

王晨宇苦笑一下说：“你们是幸运儿啊！”

严瑾道：“王老师，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王晨宇缓缓起身，说：“人老了，毛病就多咯！没事，下了山我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不会影响明天开庭的！”

严瑾道：“开庭是小事，王老师的身体无恙才是大事！”

孙建军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的，王老师这是高原反应，下山吸点氧，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严瑾道：“我们赶紧下山吧！”严瑾和孙建军一边一个扶着王晨宇，往停车场走去。

王晨宇吃了一碗稀饭就早早地休息了。严瑾和孙建军两人来到独克宗古城，找到一家人多的藏餐厅。两个人找了一张小条桌坐下，点了一个牦牛肉小火锅，点了几盘素菜。孙建军还给自己点了一瓶啤酒。吃饭过程中，孙建军说：“严老师，你说你也是第一次到香格里拉？”

“是啊，云南我都是第一次！”

“我问了央金，这里离丽江古城，只有一百七十公里，到大理也只有三百公里，不如我们去转转吧？”孙建军建议道。

“怎么，想去丽江找艳遇呀？”严瑾听朋友说过，丽江是全中国艳遇发生率最高的地方，一到夜晚，满城都充斥着暧昧的味道。

孙建军尴尬地笑道：“哪里呀，我是想陪您和王老师！”

“王老师身体这么个状态，他能去啊？”

“不如让他和小尚先走，我们俩一起去！”孙建军想让王晨宇和委托人小尚先走，他单独陪严瑾去逛丽江和大理。孙建军斗胆提出这个建议后，透过火锅的蒸汽，观察着严瑾脸上的反应。

严瑾没有回答。

孙建军又道：“我在网上看到介绍丽江的帖子，说是丽江的樱花现在都开了！”

孙建军听严瑾说过，十分喜欢樱花的绚丽，所以他想用这个理由说动严瑾。

严瑾何尝不想去丽江！临出发前，王晨宇曾建议她办完事之后，到大理和丽江去看看。现在这个季节，北方到处一片萧瑟，但丽江和大理却是三月阳春的景象。很值得一看。何况香格里拉离丽江很近了！她现在有点犹豫的原因，一是王晨宇身体的高反比较严重，她不忍心丢下他，自己出去玩。二是，她对孙建军的陪伴没有信心，怕他扫了自己的兴。但现在孙建军说在丽江能看到樱花，她还是有点心动。

她问孙建军道：“你没胡说八道吧？这个季节哪有樱花！”

孙建军回答说：“我怎么敢胡说！网上说丽江四季如春，现在见到樱花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严瑾点点头，说：“嗯，明天我跟王老师商量一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