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骨科日常 老无所依1

明哲在病房巡诊有些日子了，有一对儿老夫妻让他许久都不能忘怀。

老太太患的是骨癌，因为老爷子的强烈要求，没有在肿瘤科住院，而是选择了骨科，用他的话说，不想让老太太心里有太大的压力。

其实大家都明白，癌症这种东西，一旦确诊，几乎就和被判了死刑一样，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不过老太太的精神倒不错，除了化疗之外，只要身子好一些，就到处溜达，老爷子也不反对，跟在她屁股后面。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都把他们作为自己的榜样。

明哲第一次见他们，是刚从门诊换到病房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太太的身体状态还算不错。

不过明哲在病房待了两三天，都没见有孩子来看望过他们。明哲有些好奇，就和小护士们聊起了这件事。不问不知道，问了之后，明哲心里就和堵了块儿石头一样。

老爷子和老太太膝下两男一女，按道理说应该是儿孙环绕其乐融融，可是老爷子和老太太过的并不好。

他们是从农村出来了，为了养大三个孩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苦。老爷子到中年的时候还在干体力活，为此落下一身的毛病，就是为了让几个孩子能在城市里站住脚。

三个孩子也有出息，纷纷考上大学，成家立业。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在城市太久了，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出身，还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三个孩子只知道给家里寄钱，却从来没有谁说回家看看，就连过年，也就只是打个电话。

老太太和老爷子只当孩子们忙，没时间。可是直到老太太病倒之后，几个孩子的做法彻底的伤了两个老人的心。

据护士们讲，老太太住院快一周之后，大儿子才带着儿媳妇来看了看，给拿了些奶和水果，寒暄了没几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二儿子更过分，一个人空手而来，说了没两句就要借钱，说是媳妇要投资一个什么项目，家里的钱不够用。老爷子生气的把他赶了出去。小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来了之后一刻不停的倒着苦水，说自己过的多不好，孩子他爸这些年把家里的钱都糟蹋了。但是谁也能看出来，穿金戴银的她家里怎么可能没有钱，只是间接的想告诉二老，你们可别想跟我要钱。

从那之后，三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个再来看过他们。

这件事在病房里都传开了，大家都愤愤不平，老太太和老爷子倒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

直到明哲有一天值夜班的时候，才知道，其实老爷子心里压抑了太多太多了。

那天夜里，明哲巡完房之后，准备回值班室，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锁在病房门口的墙角，他就上前查看。结果，是老爷子在抹眼泪。

明哲鼻头一酸，赶紧把老爷子扶了起来，“大爷，你怎么蹲在这儿啊！”说着扶着大爷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爷子叹了口气，抹了眼泪，拍了拍明哲的手，“老太婆睡了，我最近有些咳嗽，怕吵着她。难得她能睡一会儿。”

明哲点了点头，说：“老爷子，和我回值班室吧！这正好是风口，别再吹感冒了。”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病房一眼，跟着明哲回了值班室。小护士们围了过来，询问着情况。

明哲给大爷泡了茶，自己冲了杯咖啡，“老爷子，你和奶奶的感情真好啊！”

老爷子的双手因为早年的劳动，早已变了形，颤颤巍巍的举起本子，喝了一口茶，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后来的聊天中，明哲知道了两个老人的爱情故事。

老爷子姓许名景文，从小喜读诗书，在当时算的上是文化青年了。老太太姓季单名一个伶，也是出生在名门世家，算得上是大家闺秀。

两个人在战火连天中相遇，许景文算得上是弃文从武，他认为那个时候若是连国家都不能统一，读书又有什么用。季伶当初也顾家人的反对，做了联络员。

许景文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陷入了苦战，前方敌军炮火猛烈，后方补给不足，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敌军却停了火，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敌军竟然撤退了。要知道，他们炮火再猛一些，怕是守不住了。

敌军撤退之后，他们稍作休息，和作战指挥中心取得了联系，原来，敌军这次是两翼进攻，右翼严重受损不得已才撤退去支援的。许景文跟着队伍回到了指挥中心，却意外的发现了人群中的季伶。那个时候，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中她了。

许景文当时就被给家里的信交给了她，“季伶同志，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我的家人。”

季伶记得很清楚，这是许景文和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过，在那个年代，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不久许景文接到命令，要去伏击敌人，军令如山，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跟着部队走了。

后来再见，竟是季伶来家里送那封家书。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许景文也平安的回到了家。不过，在战火中，他的父亲和弟弟却没能回来，只剩老母亲和一个妹妹。

季伶因为受伤，早就从前线下来，养好伤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给许景文家里送信。可是，当时他也没有交代清楚他家在哪，季伶就慢慢的寻找着。

可能是老天有意，还真让季伶找到了，她揣着信，有些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思量再三，她还是敲开了门。

许景文打开门之后，愣在了那里。季伶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活着。慌忙把信交给他之后，季伶就准备离开了，许景文拦住了她的去路，“季伶同志，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最终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细细算来，竟然已经有六十年了。

明哲听完之后，心中泛起波澜，虽然和听故事一样，但是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啊！小护士们早就哭红了鼻子，感慨着他们的爱情。

老爷子喝完了茶，眼睛却格外的明亮，似乎有水光，“连天的炮火都没有把我们分开，如今却......”他说不下去了，仰着脑袋不让眼泪落下。

明哲也跟着红了眼眶，偷偷的抹着眼泪，“老爷子，早点休息吧！”

因为老太太全靠着老爷子一个人照料，老爷子只能趁她睡着了之后稍微休息一会儿，只是今天老爷子可能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所以心情有些不稳定。而且，照顾癌症病人是一件无比耗人心神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疾病一点点的吞噬着心爱之人，是多么无能为力的一件事情啊！

小护士们没有一个不叹气的，老太太已经是晚期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还记得他们刚住院的时候，老太太就已经瘦的可怜了，那个时候的老爷子还是个大胖子，可是现在，老爷子也瘦的让人心疼了。

从这之后，明哲没事就往病房跑，不是给他们带些水果就是带些补品，一开始老爷子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过，在明哲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收下了。

这还是老太太教给他的，说老爷子吃软不吃硬，你求个情撒个娇他什么都听你的了。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在一旁听着，还直嘟囔，那还不是因为你。

明哲很羡慕他们的相处方式，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可是好景不长，一开始老太太还能自己起来走走，后来病情恶化了，她就很少再下床了。

老爷子什么话也没说，依旧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以前是他跟在老太太身后，现在换成了他推着她到处溜达了。

一天，老爷子站在病房门口，见明哲一过来，就拉住了他的手，“孩子，我得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我担心老太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明哲很爽快的点了点头，“您去吧！奶奶放心交给我了。”

老爷子趴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逗得她之开心，又跟明哲嘱咐了些事情，他就颤颤巍巍的回家了。

老太太看着老爷子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小伙子，坐下陪我这个老太太说说话吧！”

明哲今天的事情基本已经忙完了，他给护士交代了工作之后，就陪在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说：“我真放心不下他。回村的路不好，应该让他慢一些。”

明哲帮老太太切了苹果，“奶奶，你们没有住在市里？”

老太太叹了口气，“三个孩子嫌我们累赘，儿媳妇和女婿嫌弃我们是村里出来的，老头子脾气硬，哪能受得了这种气。我们一直在村里生活，到现在都没有搬出来。再说，出来去哪儿住啊？”

明哲心里明白，估计老人家的三个孩子不肯收留他们，他只好岔开话题，“就是，我家也是村里的。我觉得，还是住在村子里好，邻里邻居的都可亲了，而且村里空气好又清静。”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