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骨科日常 老无所依2

明哲又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只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明哲赶紧上千把她扶起来，把枕头给她垫在腰后，“奶奶，怎么了？躺着不舒服了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孩子，你有纸和笔吗？”

明哲点了点头，帮老太太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之后，就去办公室拿了纸和笔回来，“奶奶，你要纸和笔做什么啊？”

老太太眯着眼睛，因为癌症的原因，握着笔的手竟微微的颤抖，“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留下个一言半语的，我怕老头子一个人受委屈。”

明哲明白了，老太太这是在留后话。老爷子在的时候，她也曾经提过，每次都被他给打断了，不允许她说不吉利的话。可是，老太太心里明白的很，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了。

明哲不想打扰她，就准备起身回避，谁知老太太却叫住了他，“孩子，你先别走。人老了，好些字都不会写了，一会儿你给看看。”

不得已，明哲只好留了下来。

老太太写的很吃力，但是却极为认真，遇到不会的她就空下来继续往下写。虽然她写的很慢，写写停停，但是一笔一划之间都是对老爷子最深的爱意。明哲被眼前这一幕深深的打动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过了许久，老太太长长的出了口气，“真是不中用了，这才写了几个字，就累了。”

明哲结果老人递来的信纸，非常严肃的默读了起来。

遗嘱。本人季伶，女，汉族，因患骨癌，故立此遗嘱，对我去世之后的财产的处理意愿如下：我和我夫一共有财产：1.村中房屋三间二百平方米估计值五十万元；2.共有存款五万元；3.家中电器及家具估值一万元。归我所有的份额，在我死后全部由我的丈夫继承。因为孩子们并没有尽到赡养父母的责任，因此他们不能继承我的遗产。立遗嘱人：季伶 时间：X年X月X日

明哲的专业是医学，因此对于法律这方面的事情并不时候很在行，因此他只能把遗嘱里空着的字和错字指出来，至于格式和内容他是没有权利修改的。只是，老太太对于遗嘱格式记得这么清楚，相比也是之前就已经开始有这个打算了。不过，老太太的字很漂亮，其中个别字体依旧还使用的是繁体字，这让明哲很是敬佩。

老太太一共给了明哲两页纸，一页是遗嘱另一页是给老爷子留的信。

致景文：

自我嫁你已有六十余载，幸当初和你相遇。奈今竟先你一步儿而去，实惶恐不可终日，夜夜不可安眠。担心你一人在世，无人问饥饱，无人念冷暖。景文，家中衣箱下，有一方盒，内存我陪嫁首饰珠宝。因我恶疾，家中钱财耗尽，待我走后，你且当了去，换些粮食米面。几个孩儿生性不恶，奈何却走上了歪路。你若怜惜他们，赏些钱财打发了去，莫让自己陷入无谓的争执之中。家中的花草，别忘浇水施肥，来年定是一番美景。景文，季伶于这世间除你之外再无惦念之人，弥留之际恳求你能再寻良人伴你终老，季伶也就无憾了。

季伶绝笔

念完最后一个字，明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憋了一口气，闷的难受。

老太太累极了，眯着眼睛，最后嘱咐着明哲，“孩子，这信你就帮我收着吧！时间合适了，给了他。”说着就昏睡了过去。

明哲的紧紧的握着拳头，骨节都发白了，只有死死的咬着嘴唇才能不哭出声响来。

许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把信收好。小心翼翼的扶老太太躺下，他快步走出了病房。太压抑了，老太太字里行间都是对老爷子的关心，尤其是最后一句，怕自己走了无人照料他，甚至希望他能再找一个伴。老太太用情之深，让人为之所动。

当天晚上，老爷子就赶了回来，风尘仆仆的。用他的话说，一刻也放心不下老婆子。

老爷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守在老太太的身边，仿佛穿越了时光，明哲看着年轻时候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相守相依的情景，他的心弦被深深的触动了。

这两天，主任最怕看见明哲了。因为一见到他，明哲就开始询问自己关于骨癌的治疗方案，主任怎么会不知道，明哲八成是被老太太和老爷子的事感动了。可是，奇迹并不是每天都在上演，明哲也是学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了，只是他实在不愿相信而已。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瘦成皮包骨了，昏睡的时间也开始延长，清醒的日子逐渐减少。老爷子更是没日没夜的陪在身边，一开始老太太还能回应一半句，到后来只有老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

医生和护士们虽然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这一对儿老夫妻却格外的触动着他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一天，老太太突然病危，主任全力以赴才勉强救了回来。明哲那天正好在门诊，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急匆匆的赶去病房。刚到病房，眼前的一幕就和一把刀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脏。

只见老人的三个孩子都来了，站在门口，老爷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并不是很好。

明哲随手拉了一个护士，“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护士看了一眼，气呼呼的说：“能有什么情况！不孝啊！老太太病危刚下的时候，老爷子就给孩子们打电话了，老太太都已经抢救回来了，一个个才姗姗来迟的出现。”

就在这时，老爷子狠狠的拍了一下座椅扶手，“里面躺着的是不是你妈？是不是她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小女儿连忙插话说：“哟！爸，瞧你这话说的！”

大儿子扣了扣耳朵，说：“就是，爸，再说，我妈不是抢救过来了吗？”

二儿子却说：“哟，大哥，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吧！妈走了，遗产还不都是你的！”

大儿子瞪了他一眼，“哼，你不是也有一份吗？”

小女儿不满的说：“合着就我没有是吧！好歹我也是妈生的！为什么没有我的？”

老爷子脸上越来越黑，蹭的站了起来，声音异常的严厉，“你们都给我滚！你们还是人吗？你妈还在里面躺着，还没死呢！你们可倒好，这就开始算计着分家产了？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一分钱都没有！”

孩子们也都收敛了，嘟囔着离开了。老爷子捂着胸口坐下，明哲赶紧走上前，“老爷子，你没事吧？”

老爷子摆了摆手，嘴上直念叨，“不孝子啊！家门不幸啊！”

明哲刚刚在不远处也听了个大概，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良心的人，父母拉扯他们长大不容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如此的狠毒。真是让人心寒啊！

老爷子又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就回去陪老太太了。明哲那封信倒也没来得及给他，就让主任给叫走了。

“坐。”主任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明哲坐下之后，不等主任开口，就说：“主任，老太太情况怎么样了？”

主任摇了摇头，“明哲，我也不瞒你说，她这个病已经没有救了，虽然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在治疗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她更痛苦。而且，她现在的用药每天的耗费是上万元，你最清楚她家里的条件。你和老爷子商量一下吧，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化疗了，把止痛药给用上，其他的治疗方案都撤了吧！”

明哲瞪大了眼睛，“主任，不能再......”

主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明哲，癌细胞全面扩散了，肺部，脑部，你是医生，不用我解释了吧！”

明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房门口的，他几乎没有力气推开眼前的那扇门，他怎么不知道，老太太清醒的时候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但是一旦昏迷了，就不自觉的开始喊疼。老爷子全部看在眼里，背地里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

就在明哲犹豫的时候，老爷子从病房里出来，看着他哽咽的说：“孩子，她太痛苦了。拜托你们，别让她疼了啊！”

明哲看着老爷子凹陷下去的眼窝，和消瘦的脸庞，他狠狠的点了点头，“好！”

之后，老太太的状况似乎有些稳定，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回光返照，

“景文，扶我起来。”老太太声音轻的不像话。

明哲给她用过镇定药之后，陪在她床边，老爷子坐在病床上，不费力气的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老奶奶已经没有多少重量了，似乎时间已经到头了。

“景文，花儿开了，好美。”

老爷子附和着，“嗯，真美啊！”

明哲摸着眼泪，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片片，哪有什么花儿啊！

之后，老太太就陷入了昏睡，嘟囔着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没多久，心电监护仪就发出了警报。

按理说，人送到太平间之后，医生是不用再去看的，可是，明哲还有最后的任务。

老爷子死死的抓着老太太的手，“季伶！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扔下我就这么走了啊。”空荡的太平间里传来阵阵回音，闻之悲切。

明哲蹲在老爷子旁边，把怀里的信递给他，“老爷子，您老可保重好身体。”

最后再看一眼他们，明哲毅然转身，耳边却清晰的响着老爷子的悲鸣。

“莫道人生好事全，与你相伴却成空！百转千回已惘然，独留遗恨不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