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受辱不惊

班勇死而复生，班超周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他们父子重逢感到高兴。只有李邑的想法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为班超不肯东归而使他滞留西域，备受严寒风沙、生活不便、远离家人之苦而恼恨。但他又不敢抗命擅自离开西域。得知班勇来到疏勒，还娶了当地女子为妻。父子俩都拥爱妻而不思归。他的内心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那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李邑在洛阳时，班超上奏朝廷，称班勇在沙尘暴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之八九葬身沙海。明帝刘庄颁诏嘉奖。并赐班勇家宅院一处，田亩若干。明帝还亲笔题写了《敦厚忠义》牌匾，悬挂在班府正门之上。而今班勇的出现，原来的那些赏赐就失去了前提。李邑在心里怀疑：这是不是班超为了谋一己私利，所使的障眼法呢？出于对天子的忠诚，李邑偷偷地给汉章帝刘炟上了一份奏章。他在奏章中指责班超犯有十大罪状：“一、纵子隐逸；二、欺君罔上；三、所获非当；四、抗命不遵；五、滥权武断；六、擅立胡王；七、作威作福；八、笼络人心；九、中饱私囊；十、见死不救。”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文中极尽无中生有、道听途说之能事。

上回李邑上奏弹劾班超，因为司徒鲍昱极力担保，汉章帝刘炟没有处分班超，还下诏予以慰勉。最近几天，汉章帝刘炟因为赏赐国舅马防的事，被鲍昱批评，满肚子都是火气。马防是皇太后之兄。去年，金城、陇西边塞内的羌人全部反叛，朝廷任命马防代理车骑将军，率三万人平叛，多次大败羌人。最终迫使羌人投降。马防受封为颖阳侯，任车骑将军兼城门校尉，其弟马光受封为许侯，兄弟俩食邑各六千户。后来，汉章帝又给马防追加食邑一千三百五十户。司徒鲍昱认为赏赐过重，增加了国府负担，带领大臣上奏反对。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炟收到了李邑弹劾班超的奏章。要在平时，他可能会在心里多些思忖。现在正是龙颜震怒之时，班超算是撞在了枪口之上了。他将奏章交由司空第五伦议处。

最后，对班超作出了降职、罚俸半年、戴罪立功的处分。班超从将兵长史之位降职为西域仆射之职，但代行西域都护之权。官职名称降了，但汉章帝又给班超增加了肩上的担子，让他全面负责西域的事务。汉章帝刘炟却没有给李邑任何赏赐，而是再次诏命他受班超节制，继续在西域效命。李邑本想通过状告班超立功，得以回归中原，谁知得到这么个结果！他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西域的汉军将士得知班超受到朝廷处分，一个个都愤愤不平。他们来到班超驻地，纷纷抱不平。反倒是班超处变不惊。他安慰大家道：“日久见人心！我和大家一样，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假以时日，泼在我头上的脏水自然会被岁月清洁。”

马武最不服，他喊道：“李邑这个玩意真不是东西！我们在前面使劲，他在后面使绊子！长史再不要对他客气，也上奏参他几本！这个玩意就是欠揍！”

班超劝道：“马武，请你不要乱讲！卫侯和我们不一样，他出身膏粱富贵之家，来到西域受苦，本身就有怨气。而且，还是因为我们不肯离开西域使他不能东归。大家要多理解他。”

班勇气愤地说：“他卫侯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我历经千辛万苦回到父亲身边，他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居然还怀疑是父亲‘纵子隐逸’，是特意安排的！是个人都不会有如此奇葩的想法！得亏他怎么想得出来！”

乌孙附和道：“就是！班勇受了多少罪！娶了个西域媳妇也成了罪过了？有本事，他也娶一个呀！我看，我们西域的女人不会喜欢他这种人！阴阳怪气，不安好心！”

班衡拍拍乌孙的肩膀笑道：“乌孙，扯远了啊！”

甘英道：“朝廷不是鼓励将士们就地娶妻生子，扎根西域的吗？怎么这也成了罪状了？！”甘英最近认识了一个疏勒姑娘，正要谈婚论嫁，所以心里有些打鼓。

班超解释道：“天子诏书中没有说娶妻有错，大家不要乱猜疑了！平时嘛，大家还是要多关心照顾卫侯，不要冷嘲热讽，不理不睬。毕竟，我们都是大汉子民，能到西域一起戍边，就是缘分。班超拜托大家了！”

班超拱手给大家致意。

见班超如此态度，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准备散去。

李邑有事正要来找班超，走到班超房间窗外，他正好听到班超为自己开脱之语，心里感到羞愧难当。

他硬着头皮，推开门，来到房间。

见到李邑出现，屋里忽然鸦雀无声。

班超率先打破尴尬，招呼李邑道：“卫侯请坐！班勇，给卫侯倒茶！”

班勇哼了一声，没有动。

李邑脸色悻悻然对大家说：“刚才大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是我给天子上奏，害得长史受到处分。我对不住长史！”说完，就要下跪给班超行大礼。

慌得班超抢步上前，一把拉住李邑，口中说道：“使不得，卫侯，使不得！”

李邑羞愧地说道：“是我误解了长史，长史见谅！”

“卫侯也是一片忠心，班某人怎敢怪罪卫侯。只是班某也和卫侯一样，希望在西域为我大汉争得更多疆土，更多的平安！还望卫侯多多对天子说明啊！”

李邑说：“天子诏命我受班长史节制，请长史看我的行动吧！”

班超诚恳地说：“卫侯，你不要一口一个长史。班某已经不是将兵长史了！”

李邑说：“你还要代行西域都护之权啊。”

虽然受了冤屈，无端被天子处分，但班超没有一点气馁。在他的心里，只要西域归汉的大业能够在自己手中继续，个人暂时的荣辱那就不算什么！他相信只要朝廷给予支持，西域重归大汉指日可待。从天子对自己的处分中，他还猜度出天子的良苦用心——降职罚薪，是警告自己不要居功自傲，忘乎所以；明降暗升，委以代行西域都护之权重任，又是对自己西域活动的认可！只要自己按照朝廷的既定方针，扎扎实实争取西域人民的民心，西域归汉的伟业一定可成！

为了统一大家的思想，他专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参加会议的来了六十多人。与会的除了班超、李邑、郭恂，还有使团的全部成员以及屯垦的部队队率以上的军官。张皮子因为在关宠手下就提拔为队率，班超从其所言，也给他安排在屯垦部队中仍任队率。班超驻地狭小逼仄，坐不下这么多人。其他人的房间更是不能容纳。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清风徐徐。杨树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班衡建议道：“长史，不如就到院中的杨树下面，宽敞，凉快，免得紧紧巴巴挤在一起不自在。”

班超点头应允。

班衡立即将院中闲杂人员全部请出，在门口和院子四周安放了岗哨。侍从们搬来一块块羊毛毡毯，铺在树荫底下，大家三三两两呈扇形围坐在班超、李邑、郭恂的身边。会议这才开始。

班超说：“首先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朝廷正在招募新军，起码加派两千精兵良将，年底或年后就会抵达疏勒。我们大家要加紧练兵，加紧开垦田地，为后续的部队做好准备。”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人人喜不自禁。好多人想问什么，但又欲言又止。

郭恂见状，就招呼大家道：“大家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不必拘谨！”

屯垦部队的一个中级军官护军周果站起来，满面通红地问道：“长史大人，朝廷下诏说会护送我们的亲眷到西域的，怎么只送了一次就再无消息了呢？”

班超和善地笑笑说：“你们不问，我也要说说这件事。班某和卫侯两人都给朝廷上了奏章，恳请朝廷尽快护送将士眷属来西域探亲或定居。朝廷已经同意，只要大家的亲眷志愿，都能来西域。大家就少安勿躁！很快就可以与亲人团聚了！还有啊，我们将士里面，还有打算和西域女子结亲的，也可以办理！我和卫侯，还有郭司马都可以给大家主婚！回去后，你们要给手下的兵士说一声！”

在座的人受到这一消息的刺激，个个兴奋异常，会场里嗡嗡之声不绝。

等了片刻，郭恂敲敲面前的案几面，喊道：“大家静一静！听到家眷要来，心里就猫抓狗刨一样稳不住神了？！还有好一阵时间哩！大家要安下心，做好准备工作。一下子来几千人，住哪里？吃什么？人吃马喂，都需要物资。我们要抓紧他们来的这段时间好好筹划。下面，大家还是来听班长史的训示！请安静！”

班超清了清嗓子，说：“大家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人之常情嘛！我们身处西域，不能完全靠当地老百姓的供应，毕竟他们养活自己都不易。我们大汉将士，有手有脚，聪明能干。我们不仅要把自己的屯田种好，还要教会本地胡人种地、养蚕、纺织、酿酒、冶炼、灌溉等等，还有识字读书，把我们大汉先进的文明传播给全西域。让西域人民懂得跟着大汉，归服大汉，就会安居乐业，过上好生活。但目前，我们面临的严重问题，就是以龟兹为首的少数国家敌视我大汉，在北匈奴的支持下，公然与我大汉为敌。大家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各抒己见，尽快制定出收复龟兹的作战计划。”

田虑起身首先发言：“田某以为，龟兹为西域大国，虽然经我大军两次打击，但其仍然可以成军万余。今又有姑墨、尉头、焉耆为其肱股，北虏为其撑腰，气焰汹汹，不肯臣服。我军可远交近攻。出使康居、乌孙，约定疏勒、车师、鄯善、于阗等国，攻灭姑墨、尉头、焉耆，剪除龟兹两翼。孤立龟兹，以待援军。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叵平西域！”

班超点头赞许道：“远思所言不错，大家广开言路，说说自己的想法！”

甘英接着说：“长史，在下以为，出使之事，事倍功半！当加强之！”

班勇鼓足勇气，站起身说：“我来说几句！”

班超见班勇自告奋勇，很是欣喜。他用鼓励的目光望着班勇点了点头。

班勇受到父亲的鼓励，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说道：“各位前辈，各位同仁，在下以为，武力征服固然重要，文化的交流和培育也很重要。我们大汉军中，差不多都有大汉第一的思想，不仅不屑学习西域的语言文字，也不屑于帮教西域军民学习汉字和汉语。在下建议，把已经到达西域的汉军子弟组织起来，再招收一些愿意学习大汉文化的胡人子弟，开办一个汉胡子弟学校，大家互相学习。汉胡融合，必先从文化融合做起。而最佳的融合办法就是从小做起。说完了！”

班勇话音刚落，李邑就大声喝彩：“班公子所言，正合我心！我看我们汉军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向长史父子学习，尽快学会起码一种西域话，这才能更好地扎根西域，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班超已经学会了于阗文和吐火罗文，可以流利地和当地人进行交流。而班勇早在流落到胡杨村的时候，学会了佉卢文，不仅可以诵读，还会书写。

班勇表达完自己的心声，满脸通红地坐了下来。他还不太适应在大众场合发言讲话。

乌孙也站起身表态：“谁想学，来找我！免费！”

差布也喊道：“我也愿意教！也免费！”

甘英笑着揪了一下乌孙的耳朵，笑道：“不免费，你还敢要钱啊？！要钱把你赶回乌孙国去！”

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郭恂继续启发道：“大家回到正题！我看前面的人说得很好。还有啥好主意，大家继续！”

张皮子也不甘示弱，站起身说道：“长史，在下觉得屯垦不能耽误军训。本来我军骑射水平就比不上北虏。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我军都是后来才学的。在下建议，除了加强训练外，还应该挑选精于骑射的兵士，重点练习，作为主力军。”张皮子有感于汉军多侧重计谋，单兵作战还不是匈奴人的对手，所以他时常担心这一块。

铁锁也跟着说道：“武备也要跟上！大家伙手中的家伙不是旧了就是坏了，一直得不到更换！”

郭恂赞同说：“磨刀不误砍柴功！铁锁的建议好！”

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班超没想到平时见着都没什么言语的属下，居然说起对策来，头头是道。这些想法每条都是妙计啊！

会议连着开了两天，最后，形成了决议：

一、派甘英、田虑分别出使康居国和乌孙国，争取他们的归附；

二、李邑牵头，班勇、乌孙负责，组织大家学习西域语言，并筹办汉胡学校；

三、邴计、铁锁负责组建军品部，专门负责修理打制各类兵器；

四、马武、张皮子作为教官，负责全军军训；

五、郭恂负责制定攻打莎车、姑墨、尉头等国军事计划。

安排已毕，大家各司其责，分头准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