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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跋扈窦氏
88年4月9日,年仅三十一岁的汉章帝刘炟因病不治而薨。十岁的太子刘肇继位,史称汉和帝。其养母窦太后临朝称制。
二十刚出头的窦太后,面对从天而降的无限权力,既欣喜若狂又忧惧不安。她毫无政治经验,面对朝中虎视眈眈的文臣武将,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时任虎贲中郎将的兄长窦宪。
窦宪,字伯度,扶风平陵人。因妹妹被立为皇后,宠贵日盛,都城望族无不畏惮。他是窦家长兄,性格偏狭狂妄,睚眦必报,不计后果。他帮助妹妹执掌朝中大权之后,以功臣自居,恍惚觉得天下已经改姓了“窦”!根本不把朝中大臣放在眼里。
窦宪安慰妹妹道:“太后勿忧!老百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想我窦氏一门,饱读经史,胸怀大志者多矣!只要太后多多拔擢启用,朝中谁敢多言?”
窦太后闻言大喜,按照哥哥窦宪的意思,三日内,发布诏命,提升窦宪为侍中,掌管朝廷机密,负责发布诰命。大弟窦笃接任虎贲中郎将,统领皇帝的侍卫。二弟窦景、三窦环皆任中常将,负责传达诏命和文书。窦氏兄弟把持了皇帝身边的显要位置,掌握了国家政权中枢。
窦太后除了大力提拔自己的亲兄弟,还把大量族中子弟大量安插在各个层面。一时间,从地方到朝廷,各级官吏只知道有窦家,不知有皇帝。举国上下,无人敢挑战窦太后的权力。
年轻的窦太后安排好了权力架构,终于舒了一口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体内荷尔蒙的撩拨,不断提醒她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青春美貌的女人,拥有天下无限权力的女人,纵然有千万条锁链,如何能够禁锢得住造物主赋予她的那颗躁动的心房!
刘炟的灵柩顺利下葬,按照汉朝的定例,参加葬礼的官员及代表要亲自向皇太后和新皇帝辞行。梁王刘畅,作为诸侯代表,来见太后和小皇帝刘肇。刘畅与太后年纪相当。其曾祖父是刘秀的哥哥刘縯。刘縯和刘秀当年起兵反抗新莽政权时,大哥刘縯的威名一直远胜于刘秀。在更始政权建立后,刘縯被封为大司马。因其军功卓著,位高权重,受到更始皇帝刘玄猜忌被杀。刘秀在哥哥被杀之后,采取韬光养晦之策,蛰伏舔伤,静待时机,终于夺取天下,恢复汉室。刘秀和哥哥刘縯感情深厚,刘縯的死一直是他内心一辈子的心结。当了皇帝之后,他对刘縯的子女抚恤和赏赐十分优厚,甚至超过自己的亲生子女。刘秀的继任者也和刘秀一样,对刘縯一族一直照顾有加。
梁王刘畅在封地梁国是一方诸侯,又有皇帝的娇宠为恃,加之仪表堂堂,身姿伟岸,能言善辩,很快成长为一个猎艳高手。窦太后被选入宫前,刘畅早就听说了她的艳名,一直无缘得见。借着刘炟新丧,他四下打通关节,获得了入京参加葬礼的机会。在葬礼现场,他终于有幸见到了一身白色孝服的窦太后。俗话说:“要得俏,一身孝。”刘畅和窦太后之间隔着几排人,正好处于窦太后正面位置,从人缝里他能够勉强望见窦太后微微低垂的脸。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尽情饱览窦太后的美色,只能时不时故意挪动自己的身姿,为自己的一双色眼找到一条最佳缝隙。刘畅不停挪动的身影,终于吸引到了窦太后的目光。她轻轻掀起浓密的睫毛,目力所及之处,迎头撞上了两道黑亮而炽热目光。见窦太后注意到了自己,刘畅的目光不仅没有躲闪,反而嘴角轻轻上扬,又在目光里加进了几丝温柔和多情。窦太后竟然不能自禁,白皙的脸色发热潮红,全身酥麻难耐。她不敢对视,赶紧低头。窦太后记住了这双眼睛。也打听到了这双眼睛属于风流倜傥、一表人材的梁王刘畅。
繁琐累人的葬礼终于结束。
步兵校尉邓叠的夫人元氏,从小就是窦太后的闺中密友。这一天,她进宫来陪窦太后聊天打发无聊的时光。
元氏见到窦太后,吓了一跳。以往满面春风、志得意满的窦太后居然妆容潦草,乌发松散,衣衫不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元氏关切地说道:“太后,国事烦累,身子可得多加调理爱惜才行哦!”
窦太后慵懒地靠在太妃床上,叹了一口气,说:“久居深宫,宫禁无情。寡人的心事,你们居家过日子的如何能够懂得!”
元氏小心翼翼回答道:“是呀。天子年幼,先君所托乃千斤重担,太后一人所扛,实非常人所能。所以,太后更要保重金身玉体啊!”
窦太后看了看眼前这个已经生养了五个孩子,身体早就发福的女人,有些厌烦地说道:“先君所托无非国事,国事再难,也有个解决之道。你和寡人自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会替寡人分分忧?只知道过你的畅快日子!”
元氏被窦太后抢白了几句,忽然有点开窍。她有点紧张地问道:“太后,有个人求见太后,说有要事禀报,不知太后有没有兴趣见见?”
窦太后懒懒地回道:“有事找侍中,找太尉,非得要见寡人吗?”
“是梁王想见太后!”
窦太后从太妃床上坐起身,急急地问道:“梁王刘畅?”
窦太后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失态,又重新侧卧,故作轻松地问:“他还没走?”
“本来这几天就要动身回封国去的,是我们留他,他才推迟了几日。我看他寝食难安,心事重重,问了他好几回,他才斗胆求我引荐,说有要事想觐见太后。”
其实,窦太后这几天也是夜不能寐,她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出刘畅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可是因为身份所限,宫禁森严,她想不出办法来捅破这张窗户纸。元氏,这个一直被她认为蠢笨的女人,居然无意中窥破了她心中的秘密。
窦太后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有意转换了话题:“听说梁王和邓家是多年的亲戚?”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两家几代人都走动得比较勤。邓叠说他小时候经常和梁王一起玩耍!小时候两人还经常打架!长大了,却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窦太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截住元氏的话头,又问:“梁王打算什么时间来见寡人呀?”
元氏迟疑地问:“要不明天?”
“你不是说梁王有要事禀报吗?”
元氏赶紧说:“那就今天!”
刘畅在元氏的帮助下,顺利见到了窦太后。窦太后妆容秀美,服饰华丽,在宫中摆下家宴,隆重欢迎刘畅。
梁王刘畅得到元氏转达的窦太后口谕,身上多日聚集的霉晦之气一扫而空。他在仆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涂脂抹粉,穿绸裹缎,头戴金冠,在元氏的陪伴下,一脸喜气来到宫中。
窦太后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刘畅,发现刘畅姿容秀美,身材伟岸,比坊间流传的说法更加高大上!她满目含情,赶紧赐座。酒过三巡,元氏借口有事先行离开。宫女、太监们见状,也悄悄远离。刘畅和窦太后越喝越近,两人相见恨晚。当晚,刘畅没有出宫。
自此之后,梁王刘畅不管身在封国还是东都,总要想尽一切办法前来幽会。
莎车国降汉后,班超派遣田虑护送莎车国使臣和王子入朝。窦宪接待完毕莎车国使臣和王子后,带着莎车国降汉的国书前来宫中向窦太后报告。
窦宪兴冲冲来到宫中。远远地就听到窦太后飞扬轻快的笑声。窦宪心中一喜:看来太后今日心情很不错,正好趁此机会,再给太后提一下三弟封侯的事。母亲为这件事和他打过几次嘴仗了。他给妹妹提过两次,都被妹妹以“无功不受禄”一口回绝。
时节正是端午节过后不久,太阳下的空气有些燥热,荫凉处却还凉爽宜人。刘畅今天下午刚到洛阳,连忙就进宫来幽会太后。窦太后吩咐宫女太监将酒桌摆在宫中的凤栖亭。窦太后在刘畅的搀扶下,款款而行,来到酒桌前。刘畅见到桌上的荔枝,欣喜地问道:“太后,这是岭南的荔枝吧?微臣可是多年都没吃到了!”
窦太后眼皮也没抬,说:“你喜欢吃啊?回封地的时候,给你带一车走!让你吃个够!”
岭南的荔枝成熟的时候,朝廷每天都有专门的快马传递荔枝。
刘畅剥了一颗,亲自送到太后嘴边,附耳小声说道:“那我吃一颗荔枝就要想太后一回,吃完一车荔枝,我还不得想疯了啊? ”
窦太后娇嗔道:“怎么的?不吃寡人的荔枝就不想寡人了?”
刘畅故意装得很害怕的样子,跪倒在窦太后裙边道:“微臣岂敢!微臣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太后,整个心窍里都是太后,微臣睁眼想的是太后,闭眼梦见的还是太后。微臣生是太后的人,死是太后的鬼!情愿一辈子都伺候太后!”
窦太后格格笑着,也剥好了一颗荔枝塞到刘畅的嘴巴里,说:“起来吧!吃完这颗荔枝,你说的话就更甜了!”
刘畅站起身,归座,嘴里含着荔枝含混地说道:“微臣实话实说嘛!嗯,好凉爽、好甜的荔枝!”
刘畅吃完这颗荔枝,意犹未尽地说:“太后赏赐的这颗荔枝,经过了太后的玉指,味道出奇地清凉,出奇地香甜,回味无穷啊!”
窦太后被刘畅恭维话逗得开心极了!她心情大好,格格笑着说:“那是太监们把荔枝放在井水里镇了一天一夜,要不哪有那么清凉啊?!”
窦太后给刘畅喂荔枝时,正好被窦宪看到。他阴沉着脸来到窦太后跟前,也没和太后打招呼,竟首先质问刘畅:“梁王不在封地呆着,怎么又到东都来了?朝廷可是有规定,没有天子诏命,诸王不得随意离开封地!”
刘畅白净的脸上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语塞。
窦太后沉下脸,大声说:“是寡人请梁王来的,怎么的,我请个人咨询国事,还得经过你窦宪吗?”
窦宪的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太后及皇上的诰命诏书,窦太后的旨意下达居然自己毫不知情,他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这一段时间,他经常有耳闻,说太后和梁王关系暧昧,梁王经常夜宿宫中。他起初还不太敢确定,今天所见,坐实了他心中的疑虑。他气哼哼地转身准备离去。
窦太后问道:“侍中前来,难道无事上奏?”
窦宪这才想起所来何事。
窦宪奏报完事,临离开之前,斜眼狠狠瞪了刘畅一眼,把刘畅瞪得浑身发毛。刘畅目送窦宪走远,有些惶恐地对窦太后说:“侍中视我如仇人,他一定是见太后多有恩惠与我,心生妒忌。为了太后兄妹情谊,小王日后只怕只能呆在封地,不敢来京师陪伴太后了!”
窦太后不屑地说:“梁王多虑了!他侍中权势再大,予取予夺还不在寡人呀?有寡人在,他不敢对梁王怎么样的!放心吧你!”
刘畅忐忑地在宫中过了三日。第四日,刘畅出宫参加邓叠的生日宴会,晚上回宫时,在北宫门附近遇刺身亡。
窦太后得闻此事,立即传召窦宪和虎贲中郎将窦笃。窦宪狡辩道:“太后,微臣一直主管太后与天子诰命诏书事宜,对梁王遇刺事件根本不知情!”
窦笃也说:“皇宫警卫室微臣负责,但那天我也到邓叠家中赴宴,还给梁王敬了酒的!微臣不在现场!”
窦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装着一脸可怜相的兄弟两人拙劣的表演,心中的怨气不断冲撞脑门。她强压怒火,问道:“照你们看来,梁王之死应该是谁干的呢?”
窦宪和窦笃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回答道:“千乘王刘伉!”
窦太后见两人已经串谋好了口供,心里更是气愤。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有何为证?”
窦固战战兢兢地回答说:“微臣曾听说千乘王看上了一个歌女,谈好了价钱,正欲付款领人时,被梁王抢先一步买回了家。两人由此生隙。千乘王多次教唆家奴寻衅与梁王家奴斗殴。微臣担任虎贲中郎将时,多次处理过两家家奴斗殴的事,所以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
窦笃也证实说:“微臣接任侍中职位之后,也遇到过他们两家家奴斗殴的事!”
窦太后听完,一拍书案,怒气冲冲地申斥道:“到底是一母所生的两兄弟,编的鬼话都一样!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多长点智慧,多一点权谋?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千乘王刘伉生性胆小,谨言慎行。为了一个小小歌女,他有胆刺杀梁王?何况,梁王……”她本想说“何况梁王还是寡人的人”,话到嘴边,却没办法说出口。
窦太后话语顿了顿,有些气急败坏地威胁道:“明天早朝,一定会有朝臣提及此事!如果今晚之前,你们还不能给寡人一个交待,就通通给我滚回家当你们的庶民去!滚!”窦太后拂袖离座。
窦太后黯然神伤。她一个女人家,独自撑起大汉偌大江山,又给予了窦氏一门无限的荣光和恩宠,可是,自己个人得到的一点点温暖,兄弟们都无情地予以扼杀。难道女人就应该为了儿女,为了娘家,牺牲自己所有的幸福吗?这些如狼似虎的娘家兄弟为什么不知收敛,贪得无厌,享尽了人间富贵尚不满足,非得闹到鱼死网破、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呢?前朝的霍光,权倾三朝,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满门抄斩!前车之鉴不远,窦家居然无视!想到这里,窦太后泪流满面。
窦宪和窦笃见闯了大祸,也知道窦太后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两人一直跪在原地,不肯离开。窦太后到底是个女人,她听太监说窦宪、窦笃一直跪了两个多时辰,又于心不忍,将他们传召到密室说话。
再见窦太后,两兄弟又扑通跪在地上,匍匐膝行到窦太后脚尖前,涕泪横流。窦宪哭着说:“太后,微臣一时糊涂,犯下了滔天大罪,还请太后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