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贵霜来袭

收降莎车之后，班超正式将都护府迁入疏勒王城新址。

新的都护府占地五百多亩。被当地人称为“都护城”。都护城城墙高达三丈，城墙顶宽近一丈，全部就地取材，以黄土夹杂芦苇、红柳条夯筑而成。都护城在南北两边留有城门。城门上城楼高耸，门洞镶砌着一色的青砖——这些青砖全部由屯垦士兵自己烧制。当时，烧砖技术还没有传入西域，西域的建筑墙体主要用土坯或者石头。城楼飞檐翘角，巍峨壮观。南门洞的眉额处镶嵌着一块石刻的匾额，上面是汉朝天子汉和帝刘肇的手迹——《大汉西域都护府》。城门和城楼上，布置着铠甲鲜明的哨兵。他们肩上的长枪枪尖锃明瓦亮，提示着人们，这里是汉军禁地。

班超亲自领军降服莎车之后，将将兵长史徐干留在莎车驻屯。副都护郭恂驻屯于阗。军司马马武驻屯盘橐城。

自此，南道一线基本归服大汉。

这一日，班超正在府中撰写给天子的奏章，玉门关的信使送来了朝廷公文及将士们的家书。班超收到了班昭的一封信。信中转录了班固在燕然山上写的铭文《封燕然山铭》和《窦将军北征颂》。班超仔细阅读完，不禁喟然长叹：“固兄命危矣！”

班超一边为哥哥的文才喝彩，一边又因哥哥过于阿谀奉承窦宪而担忧。正在嗟叹之时，门外进来班勇和孙子班定军。班定军已经十三岁了，身高已经快赶上班勇了。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栗色毛发，已经迥异于中原汉人。但其眉眼间还是有很浓的班家痕迹——眉毛深浓，眼光如炬，长脸高颧。班超见到班勇父子俩，十分高兴：“哎呀，定军来了！你嬢嬢念叨你好长时间了！说你要再不来看她，她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定军从小和辛儿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很深。

辛儿听说定军要来，早就跑来了。进门听到班超的话，马上矢口否认：“爸爸你乱讲！定军，不听他们大人说话，没意思！班昭嬢嬢给你带来了两册书，在我那里，跟我去拿吧！”

辛儿的辈分高于定军，但年纪比定军要小一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自从班勇被班超下派到徐干军中任内史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定军虽说称呼辛儿为“嬢嬢”，但在内心里，更多时候，却是当作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定军答应一声，跟随辛儿出门而去。班超在他们身后慈爱地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班勇问班超：“父亲，孩儿刚才进门时，见您眉头紧锁，似有不悦之色，是何缘故啊？”

班超把手中的一卷丝绢递给班勇道：“你嬢嬢来信，转录了你伯父的两篇文章，为父看了，心存忧惧啊！”

班勇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跟随父亲身边多年，父亲耳提面命，加上他的悟性，对朝廷中的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独到看法。他匆匆读完班昭的来信，安慰父亲道：“伯父作文，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父亲没必要这么担忧！”

“勇儿你有所不知！伯父作文，只颂窦氏之功，而不归美任命窦氏的太后和圣上，犯了大忌！”他警惕地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窦家权势虽说如日中天，从上至下，高官小吏多出窦氏一门，但眼看天子就到了亲政的年纪，局势难以预料啊！”班超不无担忧地说。

班勇继续安慰父亲道：“伯父一向为人谨慎低调，埋首书简，不至于会惹祸端吧？”

“老百姓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伯父迂腐古板，平日里得罪了谁恐怕都不自知！”

“那父亲您赶紧回信提醒伯父一二吧！”

“也不是没说，但你伯父一辈子皓首穷经，埋头于书简之中，成就斐然，名动朝野，然朝廷只用其实，不予其名。五十多岁了还是个玄武司马。听说跟随窦宪将军，封了个中护军，他还不感激涕零啊！你伯父又是个知恩必报的人！钱财没有，只有用一杆秃笔报效咯！”

班勇听到父亲说出“秃笔”这个词，不觉笑了！

班超也笑了起来。

班超提醒班勇道：“古人有云：祸从口出。刀笔也来自于口！勇儿谨记，谨言加慎行，才能保平安呀！”

爷俩正在推心置腹谈心，门外有人喊报告。来人是都护府仆射田虑。

田虑进门和班勇匆匆打了个招呼，对班超说：“都护，贵霜遣使来到都护府。”

“所为何事？”

“有国书在此。”田虑把国书递给班超。

班超接过用粟特文写成的国书。仔细看了一遍，也只能看懂个大概。他知道班勇这些年一直在研读粟特文，就把国书转递给班勇说：“为父只能看个大概，你给我们翻译翻译。”

班勇接过写在羊皮纸上的贵霜国书，先大致通读了一遍，随即朗声翻译道：

“尊敬的大汉西域都护班超阁下：

贵霜国虽然与大汉远隔万里，但贵国公主容貌艳丽，性格温柔的美名传遍西域诸国。本王听说连匈奴这样野蛮的国家都迎娶了贵国公主，居无定所的乌孙国也有了大汉公主的身影，本王还听说大汉皇室女子甚多，应该不会拒绝本王对大汉公主的景仰吧？本王正值盛年，远胜于那些年老体衰的老国王，一定不会让大汉公主独守空房的！

贵霜国至高无上、万民敬仰的王：迦腻色迦。”

国书用语轻佻，还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味道。

班超听完，脸色涨红。他怒不可遏，厉声喝问田虑道：“贵霜国使者安在？”

田虑回答：“正在都护府客厅等候都护召见！”

“带他到府衙候见！”

班超更换上西域都护的官服，满脸肃然，威严地坐在书案前接待贵霜国使者。

贵霜国正使丘必林和副使阎崇珍两人手持节钺来到班超面前，躬身向班超行礼。

班超板着脸问道：“贵霜国使节所求何事啊？”

丘比林回答：“本使奉我至高无上、万民敬仰的王迦腻色迦所遣，特来大汉西域都护府请求大汉选派公主和亲贵霜。”

班超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和亲？大汉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你等化外之国所能求娶的！两百多年前，我大汉博望侯张骞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贵国，相约一起夹击匈奴，可是你等先祖居然忘记了和匈奴的家仇国恨，贪恋西方肥沃土地的诱惑；居然忘记了自己先王的头骨做成的酒器，还在匈奴大单于的手上。不肯东还。你们现在，有了一点地盘，积攒了些许财货，竟又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打我大汉公主的主意！请你等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大汉公主恕不外嫁！”

副使阎崇珍抬眼恶狠狠地看着班超，威胁道：“难道大汉都护不怕我贵霜大军兴师问罪吗？”

班超针锋相对道：“兴师问罪，其奈我何？”

阎崇珍不甘示弱地呛声道：“待我大军杀进西域，踏平你的都护府！”

班超一拍书案，呵斥道：“大胆狂徒，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蔑视威胁大汉！我今天就杀了你！来人，将阎崇珍推出去斩了！”

丘比林见事情闹大，战战兢兢躬身对班超施礼求饶道：“都护阁下息怒！阎崇珍不能杀！他可是我国大王的内弟啊！”

班超道：“竖子何其狂也，不杀不足以平我将士之怒矣！来人，将贵霜国使者请出都护府！”

班超杀了阎崇珍，赶走了丘比林，彻底得罪了迦腻色迦。

丘比林回到贵霜国，给迦腻色迦添油加醋地汇报了出使经过。迦腻色迦大怒，立即发兵七万，前来攻打疏勒国。

贵霜帝国是月氏人建立的帝国。月氏人原来生活在大汉西部的河西走廊，被匈奴人打败后，为民族血仇所驱逼，一直向西，再向南，在亚洲内陆上画了半个圈，跨越中亚，最后来到古印度大陆。月氏人在不断迁徙，征战，以及民族融合的过程中，逐渐改变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习惯，变成定居。它原有的五大部落在一位叫丘却就的领袖手中完成了统一，初步建立了贵霜国家。经过几代具有卓越领导才能的国王四方征讨，贵霜国的势力范围不仅在中亚，也开始向印度大陆进军，其势力到达恒河的中游地区。到了迦腻色迦成为贵霜国王的时代，贵霜国土面积纵贯中亚和南亚，其领土的范围包括中亚的锡尔河与阿姆河直到波罗奈以西的北印度大部地区，一跃成为与罗马、安息、东汉并列的世界四大帝国之一。帝国的首都富楼沙，城郭端直，民户繁多殷实，周围达四十余里，在当时世界上属于很了不起的大城市。迦腻色迦常年征战，屡战屡胜。他灭印度，败安息，称霸中亚和南亚，一口气将贵霜国领土扩张到了伊朗东部。野心的极度膨胀，使他将目光转向了他祖先的故土——东北方。

公元91年，贵霜国七万大军在其副王西厄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越过葱岭，兵锋直抵疏勒王城。

班超下令郭恂、徐干率军回防。马武领军仍坚守盘橐城。

疏勒国王成大见贵霜大军来势汹汹，遮天蔽日，吓得寝食难安。他不停地向班超打探汉军援军何时来解围。

班超对成大耐心地解释说：“去年，我大汉车骑将军窦宪，执金吾耿秉，军司马耿夔大破北匈奴本部，匈奴大单于乌蒲奴再次西遁。天子又派耿恭将军领兵重新进驻伊吾，北道多半已归附大汉。唯有龟兹、焉耆、姑墨等几个顽固派还在观望。西域大部已经归附大汉了。贵霜国军队远道而来，我方以逸待劳，他又能奈我何？”

成大皱眉说道：“都护说的都是大势，眼前是如何解我疏勒国之围才是要紧！以我们区区几千人，何以抵挡人家千军万马！”

班超成竹在胸，朗声笑道：“大王有所不知。贵霜不远千里，翻越葱岭，军需辎重如何能够带够？其劳师远征，肯定是想速战速决！只要我方坚守不出，敌军粮草断绝，自会溃散！咱们就静待其变吧！”

成大将信将疑，带领随从离开。

徐干不解地问：“成大胆小如鼠，都护当年怎么挑上他了？”

班超反问道：“胆大就好吗？”

月氏人到了城下，摆开阵势，疯狂攻城。

月氏人扛着云梯，登城索，攻城锥，蜂拥着，呐喊着，来到城墙下。等待他们的是滚烫的胡麻油、开水、石灰包，还有锋利无比的箭镞。一波一波的攻击被打退。他们落后的攻城方式，在汉军的坚守下，轻易瓦解。进攻了十多天，疏勒王城仍然岿然不动。而在城墙脚下，到处都是月氏人的尸体。班超见城墙下尸体太多，派人通知月氏人前来收尸，月氏人收了两回，嫌太费事，居然再也不派人来了。

西厄带着属下，再次来到壕沟边，查看地形。他望着眼前旌旗招展，防守没有丝毫松懈的城池，心里若有所思。他的军师、左乡侯宝庆建议说：“副王，疏勒王城地势较高，其土质粘性比较大，我看可以土工作业试试。”

西厄点点头，说：“嗯，我也在想这个方法，问题是怎样才能瞒过汉军呢？”

宝庆回答道：“这个不难，我们白天还是照样攻城，把动静闹大一些。堆土的地方多搭几个帐篷，挡住汉军视线。”

西厄再次点头应允：“就照军师办法办理！”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从天而降，西厄的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卫兵被弩箭穿胸而过，栽倒在马下。西厄身边一阵骚动。宝庆喊道：“副王，赶紧撤，汉军对我们放箭了！”

原来是城头上的汉军士兵见一群人对着城内指指点点，就用弩机发射了一支弩箭，没想到正中敌群，当场射中一个敌人。东汉时期的弩机，和人工控弦射箭相比，其射程可以达到五百米以上。对付大规模密集队形，弩机具有良好的杀伤威慑力。但弩机一个弱点就是准头比较差。但今天随意的一箭居然中的。

西厄带领人马惊慌离开。

一连两天，月氏人的进攻势头明显减弱。班超听到汇报，专程到城头观察。他端详着对面月氏人的营地，粗略一看，和以往没有什么变化。但班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叫来徐干：“克振，你看月氏人营地，有觉得蹊跷吗？”

“刚才，副都护还问我今天月氏人是怎么回事哩！是不是他们虚张声势要退兵了？”

“退兵？这个不会，他们一点好处还没捞到，怎么可能轻易退兵？！再说，他们军中粮草也不会这么快就耗费完了吧？你得派人再去探查，一定搞清楚他们的诡计！”

“好的，我这就去办！”

探马回来说发现月氏营房靠近疏勒王城的地方多了好几座帐篷，还见到他们的军卒在搬运泥土，但不知何故。

班超和郭恂等人再次登上城头查看，果不其然，隐隐约约看到月氏人的营中多了好几座帐篷。班超更是不解：月氏人死伤众多，现有的帐篷都多了，怎么还要增加帐篷呢？这其中必定有诈！他问郭恂的看法。

郭恂回答说：“很显然，月氏人想隐瞒什么！”

郭恂的话提醒了班超： “我说呢，蹊跷原来在这里！你们不觉得月氏人的兵力减少了？好多不见了？增加的帐篷只是个障眼法，月氏人恐怕想来个土攻！”

“土攻？”徐干问，“都护的意思他们在挖洞？想从地下攻进疏勒王城？怪不得探马回来说看到他们的军卒在搬运泥土！”

郭恂也恍然大悟，同意班超的分析。

班超识破了月氏人的阴谋，心中就有了对策。他说：“兵来将挡，土来就水淹！”

疏勒王城内的水除了取自克孜勒河水外，还有好多深深浅浅的水井。汉军到达疏勒国后，军内的工匠把水车制作技术传授给了当地人。有的大型水井上面还安装了水车。和车师前国的疏垒城不同，疏勒王城位于克孜勒河谷，城中地下水十分丰富。

班超安排长史徐干负责指挥士卒沿着内城墙挖了一条沟，让士卒轮流蹲在沟底，监听月氏人的施工进度。

月氏人日夜不停，兵分三路，在汉军的眼皮底下挖了三条洞。

一天下午，监听的士卒报告徐干，月氏人的洞已经到了城墙底下。徐干派人赶紧报告班超。班超带着副都护郭恂、假司马班衡、护军甘英等来到现场。徐干已经带领长枪手列阵在沟渠两旁，严阵以待。班超亲自跳到沟底，侧耳细听动静。果不其然，月氏人挖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班超拍着手上的泥土，小声问徐干：“放水时机一定要掌握好！”

徐干点头。

半夜，月氏人的挖的洞终于进到了城内。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城内汉军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挖到最后，一股水柱直喷洞内。月氏士卒吓得狂呼乱叫，无奈洞内转运土方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转身都不是很容易，何谈逃离。站在水渠两边的汉军士卒，见到有流水漩涡的地方，又用长枪不断捅大入水口。挖洞的月氏士卒除了离进口近的，跑脱了几个，其余全都被闷死在洞内。

西厄这一招宣告惨败。

第二天，气急败坏的西厄，尽起全部人马，从疏勒王城四个方向攻城。敌军越疯狂，守军越冷静。疏勒王城的军民人等全部上阵，没给月氏人一丁点机会。攻城进行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西沉。月氏人又在城墙脚下留下了累累尸体。但是，汉疏军民也有了较大伤亡。

月氏军队一口气又攻城十七天，仍然不能把疏勒王城打破，攻守双方都有些疲惫。战争转入相持阶段。这一阶段居然相持了两个多月。

班超派人侦察得知，月氏人将粮草囤积在克孜勒河边的都护府，立即派人唤来籍燧。籍燧因功除去隶籍，又被班超破格提拔为都护府的府丞，专门负责都护府的安全保卫。籍燧走在路上就猜到了班超的用意——一定是与用火有关！每遇大战，班超总要记起籍燧的火攻之法，看有没有关键处可以用上。只要抓到机会，那是绝不放过。

班超见到籍燧，只是看着籍燧，上下打量，笑而不说话。籍燧拱手相问：“都护，唤小人何事？请明示！”

班超这才悠然地问道：“府丞当了快一年了，我的‘火将军’感觉若何啊？”

“小人谢都护提携，定当尽心报答！”

“报答朝廷吧！我问你，有两年没有见你用火了，手生了没？”

“看家本领，不敢手生！”

“今晚出城练练手怎么样？”

一听说自己的技艺要派上用场，籍燧的眼睛发亮，情绪马上亢奋起来：“哦，但听都护调遣！万死不辞！”

班超这才交底：“今晚三更，你带百十个精壮士卒，备齐物料，赶往都护府，月氏人的粮草就囤聚在府内，把它给我烧了！”

籍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都护府盖好没两年，这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

在一边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将兵长史徐干说：“叫你烧你就烧，哪来那么多废话！”

副都护郭恂插话道：“籍燧呀，都护府烧了还可以重建，这月氏人不退兵，总是个威胁呀！你就听从都护安排，狠狠地烧！烧掉月氏人的粮草，月氏人必败无疑！”

籍燧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拱手说：“末将听令就是了！”

班超说：“我相信你籍燧，你每次都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希望这一次你能再立新功！下来和徐将军接洽，搞清楚月氏人的粮草堆放的位置，有的放矢。”

是夜，班衡领兵出南门，夜袭月氏军营。月氏人军营大乱。趁此机会，籍燧带人穿着月氏人的军服，从北门缒城而下，走小道急行军赶到都护府。巴郎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他充任籍燧的先锋。遇到月氏人的兵马，都被巴郎一口流利的月氏话给糊弄过去。到了都护府门口，站在城楼上瞭望放哨的月氏士兵喝问道：“站住，什么人？”

巴郎手举腰牌，大大咧咧训斥道：“咋咋呼呼干啥？我是千夫长巴提！奉副王西厄之命，前来增援你们。”

哨兵还有点疑惑：“白天不来，怎么深更半夜才来啊？”

巴郎理直气壮地答道：“你们不知道吗？城外出现了多股汉疏军队，四处骚扰我军，防不胜防！夜晚走要安全得多！”

守城的月氏士兵揉着惺忪的眼睛，稀里糊涂地打开了城门。

汉军士卒都是籍燧的手下，平时干的活就是守卫都护府，他们个个对都护府了如指掌。见府门打开，按照事先约定，各行其是。一时间，火光伴随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趁着月氏人救火时的混乱，籍燧带人从暗道安然无恙回到城中。月氏人的粮草被烧了个精光！

班超派人趁黑夜出城，给驻扎在盘橐城的军司马马武送去了一封书简。让马武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在通往龟兹的必经之路上拦截盘查每一个人，连一只蚊子都不要放过。

果不其然，第七天的上午，哨探来报，一个一眼看不到头的马队正向马武的设伏点而来——这是月氏人的队伍。

贵霜国副王西厄在粮草被烧光之后，迫不得已派出左乡侯宝庆带兵前往龟兹国借粮。宝庆带着八百多人，赶着三百多辆马车，朝龟兹国方向日夜兼程而进。进入马武所率领的一千多汉疏联军的伏击圈时，月氏大军是人困马乏。路上行走了三天三夜，月氏人和马都没有一天吃饱过。兵士们只盼快些赶到龟兹国，好饱餐一顿。宝庆令亲兵督阵，不许兵士们懈怠迟缓。在宝庆亲兵的呵斥和鞭打下，士卒们强忍着肚中的饥饿，满腹怨言地向前赶路。

马武一声令下，汉疏军中的弓箭手射出了一排排箭矢，猝不及防的月氏大军一阵慌乱。宝庆在马上大喊：“不要乱！听我命令，马车连阵，就地防守。”

有些经验老到的月氏士卒赶紧下马躲在马车车轱辘后面，或者就地卧倒。马武岂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这员班超最器重的汉军猛将，在连续三轮射箭打击之后，擂起了进军冲锋的战鼓。马武一马当先，手持他那把锋利无比的环首大刀杀进月氏人军中。月氏士卒本来就饥饿难耐，加之三天三夜也没有得到好的休息，个个浑身乏力。被汉军的马队一个冲锋，招架之力都没了，那里还能有效的抵抗！将马车连阵更是无从谈起。汉疏士卒养精蓄锐，个个精神饱满，人人争先，手中的环首大刀上下翻飞，砍得月氏人鬼哭狼嚎。宝庆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在几十个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向疏勒王城下的大营逃去。马武的眼睛早就瞄住了宝庆，见他要逃，岂能轻易放过他的生路！他大喊一声：“张皮子！带上你的人！追杀宝庆！决不能让他跑了！”

张皮子听到马武的命令，丢下正在追赶的几个月氏小校，对跟随在身边的十几个兄弟喊道：“弟兄们，跟我来！”

说完，张皮子拨马向宝庆逃跑的方向追去。宝庆慌不择路，只顾拼命打马向前。他身边的亲兵为了保护他，扭转马头和汉军战在一起。马武不与宝庆的亲兵恋战，眼睛只盯着宝庆的大白马。他在张皮子及其手下的掩护下，绕过拦阻他的月氏骑兵，一门心思追赶宝庆。宝庆一路奔跑，居然跑到了一处绝壁之上，他无路可逃，转身向马武冲了过来。马武本来取弓在手，准备射杀宝庆，没料到宝庆居然打马回头，朝他冲了过来！

马武急忙丢弃弓箭，从背后抽出心爱的宝刀，双脚后跟一磕马肚，战马立即起步，迎面朝宝庆的战马而来。马武趴伏在马背上，右手拎着环首大刀，刀刃向前。宝庆在马上也恶狠狠地举着弯刀，嘴里怒吼着，向马武扑来。马武瞅准时机，将环首大刀由下而上，斜着迎战宝庆的弯刀。月氏人的弯刀哪里是环首大刀的对手，只听得当啷一声，宝庆只觉得虎口一震，手中的弯刀只剩下半截。吓得宝庆扔掉半截刀，趴在马背上，拼命打马逃命。

马武和宝庆马打照面，只一个回合，就把宝庆的弯刀削掉了半截，心中颇为自得。他好不容易勒住马，一扭头却发现宝庆伏在马背上奔逃而去。马武拨转马头，大叫一声：“宝庆！留下狗命！”朝着宝庆奔逃的方向追去。宝庆只顾逃命，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恨只恨马儿少长了两条腿。他用套在手腕上的马鞭拼命抽打坐骑。无奈他的坐骑已累得口吐白沫，浑身汗水淋漓。马儿在宝庆的拼命抽打下，勉力前行，竟然一脚踏进了一个鼹鼠洞口，一个趔趄，将宝庆摔下马背。宝庆回头见马武追来，顾不上战马的死活，自己连滚带爬，钻进灌木草丛。马武在马背上看得真切。他连人带马冲进灌木丛，举刀将倒卧在地上的宝庆斩杀！

马武砍下宝庆首级，飞马送往疏勒王城。班超派班衡将宝庆的首级和自己的一封亲笔信送给西厄。班超在信中说：“大王连日攻城，又纵兵四处劫掠，皆无所获。今又欲往龟兹借粮，左乡侯宝庆被我军司马马武将军率队围歼。大王所率七万之众，尚存一半者乎？如若全军覆亡，不知大王何以面对死亡将士之亲属子女！难道大王欲葬身疏勒王城之下乎？不若与我大汉媾和，归服于我天子，称臣纳贡。贵霜居于西，大汉居于东，遥相呼应，共保西域太平，岂不快哉！”

西厄大惊失色。他想到军中存粮已绝，不用汉疏联军攻打，己方兵士恐怕饿都要饿死，哪里还有攻城掠地的斗志！第二天，贵霜帝国副王西厄带领军中大小军官五十多人，袒胸露背，不着兵器，跟随在班衡的马后，进城向班超请降。班超送给了月氏人足够的军粮。月氏人表示臣服，立即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