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枫树‘花开’（三）

“曲向罗”张小欠的声音从最后一排传过来。很低沉，却很有力，曲向罗深邃的目光中忽然释放出一道光芒，就像快要溺死的鱼忽然看到了干净的水源一样，他一步一停的走向张小欠，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曲向罗忽然就哭了，曲向罗声音沙哑，他说：“我错了吗？”

“没事了。”张小欠轻拍着曲向罗的肩，微微叹息。

同温是在这之后的十分钟才进的教室，她看到张小欠阴着脸的时候皱了皱眉，走上前到他的头，可是张小欠灵魂出窍一样，没有反应。

算了，这家伙永远这么奇怪，同温喟叹一会儿，不满的努了努嘴。

这个时候曲向罗走到张小欠桌前，他的目光恢复了平时的冷冽，但是依然不停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你应该认错。”张小欠头也不抬的回答。

“可是我就是看不惯那个老头子。”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你的错。”

是吗......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曲向罗不说话了，他沉沉的 嗯了一声，在转身的时候听到有推门声，抬眼过去才知道是岳老师来了，岳老师脸色很不好，焦黄焦黄的，走上讲台的时候还颤了两下，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跌倒。

不顾台下的骚动声，岳老师推了推眼镜，他嘿嘿一笑：“我是不是破纪录了啊。”

“只当了一个月就下台的班主任”岳老师说到班主任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在颤抖，“虽然和同学们只相处了一个月，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大家，不光是一开始的五十三个人，还有后来进班的曲向罗和张小欠，我觉得也挺好的。”

“你们是让年级部长最头疼的班，一开始的班主任干了七天就不愿意带你们班了，他说你们不团结，不努力，你们把学习当成游戏。”

“谁让我头大，硬是把这么一个班接下来了。”

“我是个老师，我的任务不仅仅是教书，还有育人，我要把你们培育成真正的人才，才不悔我老师这个名号。”

“苏格拉底说过，善是人固有的美德，人们作恶是出于无知，而我们教书的任务，就是通过教育，唤醒人们心中的美德，我也正是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我才要来做老师。”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成功......”他终于也说不下去了，尾音颤了一下，他翻开物理课本，“好了，以后不管是谁当你们班主任，我都希望你们能听话，再这样下去，你们班可就真出名了......好了，大家把书翻到37页......”

翻书声，私语声，隐隐的能听到岳老师轻微的啜泣。

是我的错啊......

曲向罗依然低吟着，他的目光呆滞，只是机械的重复这么几句话。

“那我 的话，岳老师就不必免职了吧。”

“已经这样了，不怪你，是我们班之前就很作。听说苏主任早就想换班主任了。”苏冬闭眼，脑海里全是这一个月来自己班里的人干的这些事，作为班长，自己应该付首要责任。

刚开学，七班就以一星期扣掉80量化积分破了树枫几百年的记录，这里面包括打架，逃学，谈恋爱，吸烟......除了谈恋爱自己没做过，细想想那段时间扣的每一分都跟她有关系。

这一个星期过去之后，原来的班主任就被换掉了，七班又进入了五天的疯狂期，那段时间课已经上不成了，老师进了班里还以为进了没上课。

没错，七班再次破纪录。

接着就来了岳老师，岳老师刚刚上任，苏冬就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岳老师：一只癞蛤蟆。

苏冬把那只癞蛤蟆放在一个礼品盒里，很细心的包装了之后就送进了办公室，苏冬至今记得当时癞蛤蟆直接扑在了岳老师脸上，换做别的老师肯定就大发雷霆了吧，可是正当苏冬觉得自己应该被骂了的时候却看到岳老师正用手轻轻的摸着癞蛤蟆的头。

“每种动物都有他生存的权利啊，即使这是只癞蛤蟆，我们也不该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不是吗？”岳老师一边说着，一遍把癞蛤蟆顺着窗户扔出去了。

“哦......”苏冬小头不住地晃，似懂非懂，心里却想着这个老师好奇怪。

这之后，苏冬因为在别的班得罪了人，自己带手机的事被教务处的人知道了，是岳老师先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教务处的人来之前给苏冬通风报信，让苏冬把手机给自己。结果很明显，教务处没有抓到手机，狠狠的整治了那几个谎报的学生。

“手机不是不能带，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懂了吗？”

“哦......”苏冬同学依然似懂非懂，可是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老师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反正就是好。

自那以后，苏冬才算真的拾起自己班长的职务，开始魔鬼管理自己班里的人，慢慢的，才让大家回到正轨。

这才到了曲向罗顶撞老师。

这才到了现在。

苏冬的回忆讲述完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慵懒的伸了伸懒腰。

“但是我还是导火索不是吗？”曲向罗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讲台上，岳老师又回到了自己刚遇见他时那个嬉皮笑脸的模样。

可是曲向罗就是难受。

“要去的话，咱们一起去，”苏冬提议道。

“你去了有什么用。”

“你傻”苏冬敲了一下曲向罗的脑门，“我想这次政教处要撤了岳老师的班主任估计就是我爸提的，那我们找我爸不就行了，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不比你一个人瞎逞强好......而且，这次出这种事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也该去。”

苏主任在看到曲向罗的时候有些错愕，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脸，他说，你想干什么。

曲向罗不说话，深色的瞳孔中噙着泪水，自他身后，苏冬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爸......”苏冬靠着墙，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说了多少次，在学校里叫什么。”苏主任坐下，看见女儿进来了，他安心了不少。

“哦......苏主任......”苏冬噘嘴，不情不愿的喊，“苏主任，你让岳老师回来吧。”

“这是政教处的人下来的命令，我也没办法。”苏主任无能为力的摆了摆手。

“你少来，要是没有你上报给政教处，政教处的人会关注到岳老师？”苏冬目光游离着，分明不相信爸爸的这套说辞。

“你知不知道，当时他都和我红了脸，就凭这一点，我怎么能接着让他待在学校。”苏主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指曲向罗，“对对对，就是因为这小子......”

“我自己顶撞你，我自己承担，和岳老师什么关系。”曲向罗一步步向前逼近，“你让岳老师回来。”

砰

一声脆响，男孩儿直身跪在地板上：“你让岳老师回来。”

“其实只要你认错，我还是可以......”

“我认错！”曲向罗几乎在吼，他站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冲到苏主任面前，目光哀伤的像条即将死去的鱼，“你让他回来......”

“爸......”

三天后，年级里宣布撤销对岳老师的停职处置。

听着教室里忽然爆发的一阵笑声，曲向罗微微抬头，冷冽的双眼中多了份柔和。

“你知道错了？”是张小欠的声音，这是曲向罗再熟悉不过的，他笑的更开了些，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和一对浅浅的酒窝，他说：“谁错了啊，我才没错。”

“我紧接着说了句‘才怪’，我气死那个老家伙......”曲向罗像个阴谋得逞的孩子，她开心的笑着。

同温的手很自然的搭在曲向罗的肩上，曲向罗没反抗，放肆的笑着。

本是个大团圆式的收束，可是谁也没注意到，曲向罗身边的苏冬再看到他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动了动，眼中释放出一道灿烂如虹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在同温走进来之后瞬间黯淡下去。

心里就是堵堵的，很不舒服。

苏冬用目光的余角望着身边的这个少年，朝阳下的他，微笑着的他，在纸上认真的写下一篇篇梦想的他——好像还挺帅的......

不不不，这小子前几天还在发疯，他就是个神经病，接触久了自己搞不好也会变神经病，犯什么花痴啊，真是的。

然而还是忍不住往男生的方向望了望。

我是怎么了？

“吱呀”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摇摇晃晃的走进教室：“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我叫岳阳。”

“起立！”苏冬忽然站起来，其他同学愣了一会，陆陆续续也站了起来。

“老师好!”

日子像教室后墙的钟表一样循环往复，只有钟表下方的日历让人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岳老师的停职处理取消后，曲向罗隔天就把头发染成了黑色，他修了刘海，并且在前额的头发上做了软化，刘海就软软地趴在额头上，远远看过去，倒是真的有些儒雅书生的气派。

只是凑近了，才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的可怕的暴戾七夕，尤其是那冷冽的目光，更是让人看了就害怕。

张小欠除了在曲向罗，同温和放下几人之间话会多一点，对其他人基本不说话，不是张小欠漆黑如石墨的眼珠还在转动，同温真的要以为自己身边坐着一个死人了。

没天都做题，不会累的吗？同温同学咬着笔帽，很是不解。

这之后的两个星期，就到了学校的文艺节，为了表示抱歉，曲向罗难得主动向老师申请参加比赛，苏冬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你不是只会写小说吗？”苏冬不解的问。

“谁告诉你我只会写小说，”曲向罗邪魅一笑，“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先说你唱什么，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你没听过。”曲向罗一耸肩，道。

“你都没说叫什么，兴许我听过呢？”

“你没听过，因为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向罗说完之后难得的爽朗一笑。

“你还会写歌。”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海的那边，是你吗？

这是曲向罗最后留下的歌名，甩下这句话，曲向罗就跑着去文体演练室了。

有个声音要她去文体演练室，那股声音从心脏发出，传输到神经系统不过一瞬间——苏冬在那一瞬间冲出教室，文体演练室的方向闪着幽幽的绿色的光芒，当苏冬走到门前时能听到伴奏响起，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让苏冬不敢推门，她伏在门前，静静地听着。

曾经我，我遇见了一群美丽的人，

可是啊，他们最后远去了。

曾经我，遇见了我最美的，青春

可是啊，他们后来不要我了。

曾经我，我拥有，快乐，无止境的快乐。

最后啊，我丢失了它

曾经我，我拥有过，梦想，缥缈的梦想

最后啊，我忘记了他

爱我的人啊

回来好吗？

我还是个，还是个孩子啊

我惧怕风吹雨打，我需要啊，我需要你们的关照啊

我怀念啊，我怀念你们的每一次的

吵架

我最美的年华，是你们给的。为什么你们要走啊

为什么留下我一人

浪迹天涯

我被所有人忘记了

我被时间遗忘了

我消失在某一分钟

回来好吗

回来好吗......

我永远，永远不会开心了啊。

“永远，永远不会开心了。”苏冬喃喃的重复着，屋里很安静，安静到曲向罗的啜泣声也那样安静，苏冬推门进去，看到曲向罗伏在窗前，他看着无止境的黑夜，嘴巴忽然张的很大，他发出恐怖的哽咽声，他听到了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苏冬。

“滚，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你滚啊。”曲向罗的声音嘶哑，苏冬却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她说曲向罗我不能走，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对吧，你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滚”

“曲向罗你听我说......”

砰

粗暴的关门声和着曲向罗的怒吼声齐齐在夜色中炸响。

半个小时后，曲向罗出来了，苏冬坐在文体演练室外，看起来睡着了，曲向罗推醒他，眼中难得的几分柔光，两人四目相对，不说话。

“走吧。”曲向罗最后说，他把苏冬扶起来，提起来包，往外走。苏冬在后头紧紧跟上。

声控灯，一盏盏亮起，一盏盏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