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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班固沉冤

作者:渔岸踏歌 | 发布时间 | 2017-01-23 | 字数:3461

窦宪追击匈奴,立下了旷世之功。和前朝的卫青、霍去病相比,其功劳有过之而无不及。窦宪洋洋自得,耀武扬威,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他所犯前罪再也无人敢提起。窦太后见自己的兄长这么争气,也觉得脸上有光,不停地给窦宪加官封爵。窦宪封武阳候,并升任大将军,且特批其权力大于三公,仅次于太傅。他的兄弟窦笃升任卫尉,统帅宫廷禁军。窦景和窦环升任侍中,继续掌管宫中诰命、诏书。窦氏兄弟彻底控制住了朝廷中枢,政令无不出于窦氏。窦家兄弟骄纵日胜一日。朝廷上下,望风追随,无敢违者。

班固因在燕然山为窦宪树碑立传,更加得到了窦宪的宠信。

班固所得赏赐一日多过一日。他购置了一处宽大的四合院,过起高官富户一样的生活。班固忽然从贫瘠变得富有,又得到了当朝权势煊赫的窦固的赏识,忘记了班家“谨言慎行,安贫乐道”的家训,成天不离窦固左右。窦固但凡有宾客宴饮,班固必定出席,而且,也必定有记叙宴饮的美文。班固忙于应酬,无暇管教儿孙。他的大儿子班伟过了二十多年的清贫日子,忽然一夜乍富,结交了许多洛阳富贵子弟,也开始追逐声色犬马的生活。

初夏,一个晴好的日子,班伟呼朋唤友,驾着豪华马车,领着十几个僮仆,前呼后拥地准备出城行猎。在洛阳的西大街十字街口,迎面遇到了洛阳令种兢的马车。按照东汉律法,民用车辆遇到官家车辆应该礼让。但给班伟的驾车的车手根本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加速向种兢的座车冲了过去。两辆车挤在狭窄的街道上,都不能通过。

为种兢马车开道的士兵喝令班伟的马车避让。班伟的车手居然蛮横地回答说:“凭啥要我们让!你们干啥不让道啊?”

“这是洛阳令种大人的官车!赶紧的,快让开!”

“小小一个洛阳令有啥了不起!我们可是大将军家的车!洛阳令还有大将军大吗?”

种兢听到车外的吵闹声,伸出头问:“请问,这是大将军家谁的车啊?”

赶车的车手脑袋很神气地一扬说:“中护军班固班大人的车!”

班伟在车厢里假寐,没有理睬种兢。

种兢以为车内是班固。他强忍怒气,吩咐自己的车手说:“老四,就让人家先过吧!”

自此,种兢在心里记住了班固。

五月十七日,是窦宪生日。他广发请柬,在家中大宴宾客。和帝刘肇偶感风寒,没有出席。陪伴在皇帝身边的是中常侍、钩盾令郑众。

刘肇时常观察郑众,见他机敏过人,谨慎少言,做事很有心计,一直想找机会试探试探郑众。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刘肇喝了一小碗参汤,和衣躺卧在床上。他见郑众只是远远站在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于是招手道:“爱卿,过来说话。”

郑众诺诺向前。

刘肇问:“大将军生日聚会,大宴群臣,多好的结交机会,爱卿何必留下来陪朕啊!”

郑众轻声回答:“奴才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主子!”只一句话,就说到了刘肇的心坎上。

刘肇起身,郑众赶紧把一个枕垫塞到刘肇背后,侍候刘肇坐好。

刘肇说:“其实,朕哪里是感染风寒!”

郑众又是轻声一句话:“皇上的病根在心里!”

刘肇不无惊讶,再次对郑众刮目相看。

刘肇问道:“朕的病好治吗?”

“猛药才能断病根。”

“唉,武阳侯是朕的舅父啊!”

“他才不是皇上的亲舅父哩!”郑众的这句话依然是轻声慢语,却像惊雷一样炸想在刘肇耳边。

刘肇惊问郑众:“爱卿何出此言?”

郑众倒身跪倒在刘肇床前:“皇上饶命,如若皇太后知道是小人告诉了皇上这件事,小人的小命休矣!”

刘肇急切想知道这句话的原委,急吼吼地说:“有朕给你做主,爱卿不用怕谁!快起来说话。”

刘肇这才从郑众口中得知自己不是窦太后亲生。自己亲生母亲是梁贵人,后来被窦太后诬陷致死。刘肇又召见了自己的哥哥——清河王刘庆,核实此事。刘庆也证实郑众所言不虚。

这一天早朝,步兵校尉邓叠出班奏请窦太后说:“大将军出击匈奴,创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功,太后应该恩准大将军享用万岁称号。唯有此,才能与其功劳相匹配!”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窦太后不置可否。汉和帝满面怒容。

司空袁安愤怒至极,出班怒斥邓叠道:“邓叠狂妄至极,心怀忤逆不臣之意,应该即刻将其下狱,追查是何人指使!”

邓叠毫不相让:“有功者赏,有罪者罚,此乃万古之理!微臣何罪之有?”

尚书韩棱出班奏道:“太后,古往今来,从无人臣称万岁之礼!依臣之见,大将军可称九千岁!”韩棱这个建议有和稀泥的意思。

窦太后赶紧回答:“准奏!”

朝臣之中一片议论之声。站在群臣中的窦宪,低头无语,脸上却挂满了自得的微笑。

退朝之后,汉和帝刘肇来到御书房,派心腹太监叫来郑众。

郑众已经知道了早朝发生的事。他将御书房里的太监宫女全部赶走,只有他一个人陪在刘肇的身边。他静悄悄立在暴怒的少年皇帝身后,一声不吭,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心绪平静下来。刘肇大怒道:“窦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竖子邓叠居然敢当面羞辱朕!是可忍孰不可忍!郑众,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个惜命的胆小鬼?”

郑众慌忙跪倒,轻声回答说:“陛下,小老儿这条命就是圣上赏的,只要圣上需要,随时拿去就是!”

刘肇听到郑众的这番话,心情好了许多:“爱卿,起来说话,以后只有你我君臣的时候,爱卿不要下跪回话!”

郑众仍然跪在地下,说:“陛下,小老儿知道自己的身份,断不敢有不臣之举!”

刘肇再次吩咐:“起来吧,爱卿跪着,怎么商议大事呢?”

郑众这才起身,但仍然低头叉手,恭谨地站在刘肇一侧。

刘肇问:“爱卿,窦固如此悖逆,满朝皆是他的鹰犬,朕当如何处之?”

郑众道:“陛下应该宣召清河王进宫。”

清河王刘庆是刘炟第三子,为宋贵人所生。曾被立为太子,后因窦太后诬陷被废。他性格恭谨,遵纪守法,尤其对刘肇,忠心不二,从不因自己被废有个一句半言的怨言,所以深得刘肇信任、

刘庆急匆匆从封国赶到京城。刘庆早就对朝廷的政局洞若观火,只等刘肇来问计。他和刘肇商议之后,推荐执金吾耿秉和北军校尉任尚参与抓捕窦氏爪牙的任务。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刘肇驾临北宫,并安排检阅北军。一举将窦宪爪牙郭璜父子、邓叠兄弟、窦笃、窦景等人抓获。然后速派谒者仆射周荣前往窦府,收回了窦宪的大将军印绶,改封为冠军侯。窦氏兄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全部自杀。

洛阳令种兢负责抓捕审讯窦宪爪牙。他快要淡忘的一件往事重新在脑海里浮现——他记起了班固对他的轻慢。连夜派人将班固抓捕,关进大狱。

第二天,种兢提审班固。

他轻蔑地戏谑班固:“班孟坚,本官听闻你出口成章,妙笔生花,常常为窦宪歌功颂德。今天,在这大堂之上,文思若何呀?是不是也写一篇赞颂本官审案的美文啊?”

班固不卑不亢地反问道:“我班某人是写过几篇应景的文章,这犯了大汉那条律令呢?”

“为反贼歌功颂德,罪莫大焉!”

“班固本来就是以文谋生,文中从来没有写过对我朝的不利之语,更没有参与谋反,种大人何故对我班固这么照顾呢?”

种兢气恼地斥责道:“大胆班固,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巧言令色,百般抵赖!你趁早把你参与谋反的经过,细细道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班固一无所知,叫我如何说来!”

“呵呵!猪鼻孔插大葱——你倒装得像!本官听说你曾因‘私修国史,妄议朝政’入狱,居然被你逃过一劫!那是你没落到本官手里!今天,本官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来人!”种兢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狱卒上前就将班固踹翻在地,捆得结结实实,嘴巴里塞进口塞,轮番用刑。年老体衰的班固何曾受过这个折磨,他一忽儿昏死,一会又被凉水泼醒。狱卒们在种兢的授意下,把班固折磨得死去活来。

班超收到侄儿班伟的告急书简的时候,正在筹划进击姑墨的军师部署。他展开班伟的书简,匆匆看完,心里一着急,肺咳病复发了。

班超卧病在床,班勇隔天就来服侍。见到父亲生病没有几天,就两腮塌陷,白发增多,眼睛里少了以往的精气神。班勇懊恼地发着牢骚:“父亲,想我班家为了皇上的边疆大业,几十年戍守西域,从无怨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子何故要对伯父开刀啊?”

“孩子啊,你一定要记住,功是功,过是过,从来就不会有功过相抵的事情!再大的功劳也不能抵消再小的过错!我儿一定要谨记!”

“照父亲这么说,伯父怕是难逃一劫了?”

“这正是为父担心的!前次你伯父蒙冤,为父尚能为之奔走呼号。现在远隔千山万水,鞭长莫及!窦氏一族,对西域大业功莫大焉,却居功自傲,不知收敛,终致祸及全族!为父已给天子上书了,看能不能补救。”

西域都护的位置在小皇帝刘肇心中的份量还是比较重的。班超在书中写道:“固,超之兄也。手无缚鸡之力,胸有赤胆忠心,惟知以己之力报效天子。今受窦氏所累,深陷缧绁。超无敢多言,惟深信天子圣明,自有公断。超年内军需筹措将备,明年即可收服姑墨,再挟天子声威,降服龟兹。西域一统指日可待。”

汉和帝刘肇打小就知道班固的文名,看到班超奏章,立即派新任大长秋郑众前往狱中调查。谁知,班固已经在狱中被狱卒折磨致死。

汉明帝刘肇非常震怒,下诏谴责种兢,并将害死班固的狱吏处死为班固抵罪。